越狱者(第2/6页)
至于路平不过生日的原因,其实我知晓。
知道也无从去劝解,劝解是最没用的东西,言语并不能解开任何心结。
每个人都是一方独立的国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城池,和牢。
我一直琢磨着等到路平某次过生日的时候去劫狱。
我还是会给他买一个轮胎一样大的蛋糕,点上蜡烛,吭哧吭哧抬过去。
我帮他切蛋糕,我帮他吹蜡烛,然后抡起来,结结实实地扣在他脸上。
然后扯着嗓子,给他唱《生日快乐歌》。
(二)
很多年前,路平在古城的第一个女朋友从美国来,祖籍广西南宁,叫菲菲。
那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胳膊和腿又白又细。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基本不怎么动,走路也很慢,再着急的事也像散步。
说话也很慢,细声慢语的白话口音。
或许是因为中气不足,她有种别样的温柔。
菲菲很会煲汤,货真价实的靓汤,卖相和口味都上佳。
她对瓦罐的耐心比对任何人都持久,可以盯着慢火一盯一整个下午。
蓝幽幽的炉火吞吞吐吐,她就那么盯着出神,一出神出一个下午。
手里捏着一卷书,却并不读。
……
滇西北的阳光隔着窗棂落在她脸上身上,她围着紫围裙,短发齐耳,安安静静的,像个民国少女。
路平和她相处的头一个月,她煲了二十多种配方不同的汤,迅速地喝胖了路平。
路平很惊讶汤养人的程度,同时欲罢不能。
路平也很奇怪她煲汤时的漫长神游,同时欲问又止。
菲菲不出神煲汤的时候会很勤快,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来走去,热衷于杯杯盏盏洗洗刷刷,却从来不让路平进厨房。
妈妈说不要让男人干厨房的活儿。
她每次都对路平这么说,于是路平只负责喝汤,生生喝成了个品汤的行家。
男人总有些虚荣心,那时路平常领着不同的朋友回家喝汤,他木讷,不是很懂炫耀的技巧,喝汤的时候咕嘟咕嘟发出各种声音,来的人越多,声音就越大。嘴在碗里,眼睛在菲菲那里。
据说能连续对视15秒的就意味着是爱,他们每次目光相逢,对视时长都超过15秒。
碗空了他还在喝……
看得人很想掀桌子。
他那时候过生日搞聚会,除了买来蛋糕,菲菲还煲了一桌子的汤,各色各样的汤,十全大补。
不理会周遭的喧闹,她撑着腮只一味看着路平,看得旁若无人。
她看得那么投入,看得没有任何人舍得去打趣或打扰。
路平一手掐着蛋糕,一手端着小汤碗儿,脑袋上顶着纸壳王冠,脸蛋上红晕两坨,喉咙里咕噜咕噜地轻响……像只被挠痒痒彻底挠高潮了的猫。
嗯,是幸福的哽咽……
他那会儿幸福得像个王八蛋一样!
路平整整喝了一年多的汤,从一个生日到另一个生日,从一个夏天到另一个夏天,再到冬天。
之后再没喝到菲菲认真为他煲的汤。
冬日里的一天清晨,菲菲默默收拾好了行囊,和路平道珍重——要开车去西藏。
她说不要拦我,如果你敢拦,我就再也不回来了哦。
这话她是笑着说的,笑蒙了路平,等路平反应过来,人已经不见了。
我问过路平,你们当时在吵架或冷战吗?
他说没有,没有吵架没有分歧甚至没有一点儿征兆,她说走就走了,头都不回地走了。
走的时候她轻轻关上门,钥匙声轻响,轻轻把路平反锁在里面。
菲菲就像是一个潜伏许久的特工,带着满腔秘密要去执行一项惊天的任务。
那个年代路不好,隆冬季节自驾滇藏线是种玩儿命的举动,菲菲想玩儿命,没人知道是为什么,路平也不知道。
路平反应过来后,打过电话发过短信劝她回来,没用,劝不动,于是也就没再死劝。
他从不是一个善于说服别人的人。
为此,他终生都在后悔。
(三)
菲菲自驾至雨崩时,暴雪阻路,天地乾坤一片白,人和车迅速地被圈禁在混沌中。
她没什么自救经验,汽油耗干后也不懂得烧备胎取暖,伤寒引发的肺水肿让她开始咯血,整整三天四夜才被解救,一到暖和的地方人就休克了,额头摔在地上磕出了血,满脸的血,满嘴的血。
要命的却并不是出血。
抢救时发现,重症感冒加高烧已诱发了严重的心脏病。
医生用她的手机打回古城,路平只穿了一件衬衫冲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