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做了场噩梦。

东山三十六峰已沉睡,那是深夜的京都。

梶原原本从没见过京都的街道。然而一刀斋描述中幕末的京都,却偏偏成了一段真切的梦。

他们身着只有袖口部分染成白色山形的浅葱色羽织队服,在京都漆黑的夜晚里巡逻着。十名打扮相似的武士,按照现在军队的编制来说就是一个分队吧,走在最前头的应该就是年轻时候的一刀斋了。

能梦到自己成为两把刀的武士,自然是开心事。可怎么就是新选组呢。他踱着步心里全是不满。要知道不管是剑豪小说还是故事里,就连最近大受追捧的活动写真[1]中,新选组可都是反派啊。

就算不满也没用,都穿上同样的浅葱色羽织了,除了老老实实跟着走也别无他法。既然自己的工作是处置勤皇志士,虽然不是出自本意也无可奈何。梶原琢磨着要是碰上交锋,自己就马上反水帮着志士们跟这些人拼了。

新选组就像是恶势力的化身一般。

梶原又在梦中自问。虽然自己厌恶变成反派,可归根究底他们难道原本不也是自己的同伴吗。至少战死在上野山中的祖父与他们一样,都是为了德川时代而战的同辈。而且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还是可称之为新选组故乡的多摩日野村。尽管如此,新选组还是反派的样板。

梶原想起了幼年时期经常玩的武士游戏,每次都是孩子王和他的伙伴们扮勤皇志士,剩下的人就都成了新选组,然后被杀得七荤八素,最终再嚷嚷起“诶 ——诶 ——哦”当作惩恶扬善的凯歌。虽然大家都知道自己是住在天领[2]天领:江户时期幕府的直辖领地的通称。明治初期天皇直辖领地。的孩子,但内心里还是认为拥护天子的志士是善,旧幕府是恶。

自己长年喜爱的剑豪小说也一样,学校教授的亦是如此,就连陆军幼年学校学到的国史里,也是明确地指出了勤皇为善,佐幕为恶的立场。

正因为这样,即便是在梦中,这浅葱色的羽织穿在身上也是一万个不情愿。可自己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有矛盾,因为这不仅是一种自我否定,更是对祖辈的亵渎。

懊恼的梶原走在深夜的京都街头。满心祈祷着勤皇志士们千万别出现,自己也就不用干出手染善者鲜血的事儿了。万幸那夜什么都没发生。那是一个身陷于烦恼与胆怯中,只是不停地走啊走啊的噩梦。“起床!起床!立刻去营庭集合。中尉先生,该起床了! ”梶原哇的一声弹了起来。在他枕头边那笑得前仆后仰的,正是与他同租下这里作为周日房的将校。“吁 ——吁 ——冷静!冷静!还放着假呢。 ”

身着军服的关根中尉瞅着梶原过于反常的反应捧腹大笑。“干嘛!大清早的。吓人有意思吗? ”“我这不刚值完周么。再说了,这哪是大清早啊。嗯……你看,现在是十三点三十二分。睡到这个点儿,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

梶原看着关根从军服兜里拉出怀表,打开银色的表盖,说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时间。小桌上还摆着一个五合的德利。他才想起昨夜喝得半醉回来以后,因为睡不着又独自喝了会儿闷酒。

关根久三中尉与梶原是士官学校的同期生,又被分配到了同一个近卫师团。不过不幸的是关根在一次迫击炮爆炸事故中损了左手手指,因此被调去了清水门内的教育总监部。失去了身为军人尤其重要的手指,成为预备役待命也无可厚非,但关根却是一位让上头无法割舍的优秀将校。

他手中的那只银怀表是他从士官学校毕业时受的奖。当时能有幸得到这个奖励的只有成绩排在前五名的学员,梶原虽然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可除了剑术他自知在战斗技能和学科上都不如关根。

“行了,给我起来!我这刚值完周呢,换人换人。 ”

关根把雨户一敞开,刺眼的阳光就从朝南的墙根处满溢进来。用手遮着眼回头瞧瞧,的确太阳此时已经挂在了午后的位置上。小个子的关根伸了一个懒腰,腰间佩刀响起丁铃当啷的声音。

“我梦见自己成了新选组。 ”听梶原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关根像被抽了力气一样抱着肚子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难得的假期,你就不能把剑术的事儿扔一边去么。连做梦都要梦到,怎么能休息好呢。 ”

到底要不要把一刀斋的事情说出来,梶原有点拿不定主意。对方虽是自己肝胆相照的兄弟,但事情若是传开,说不定会给当事人带去麻烦。“你知我知”这样的话,在军队里本就是说不得的。

“穿着浅葱色的羽织,意气风发地走在京都的街道上啊。袖口还像赤穗义士那样染成峰型纹样,你别说,还有那么一点帅气。 ”没想到关根竟然也哼哼着摆出了愿意听自己一说的架势。他盘腿坐到小桌前,将昨夜的残酒倒进杯中,津津有味地喝了下去。“真的就是浅葱色?虽然都是这么传的,可常识上来说不大可能吧。 ”“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