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怎么?
看你一脸阴沉,是有什么心事?
我不是那种会看人脸色的人,可就算自己没那个意思,也还是能感受到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
一、二、三、四……第七晚啦。大丧的长假也就到今天吧。一想到可能影响明天的军务,没啥好脸色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年纪轻轻的就老想着明天的事儿可不成啊。今日力要今日尽。这样到了明天才会有属于明天的全新力量涌出来。要知道,给自己留余地只会妨碍新力量产生。
每日用尽才能每日更新。年轻就该这样。不,不仅仅是年轻人,人这一辈子就该这么活。
对了,今天关上雨户是有理由的。
内人说是因为月亮已经缺了不少,加之夜风冷起来了。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
应该是二楼的寄宿生抱怨了吧。我这把哑嗓子碍着人家学习了。要不就是电灯一直开着晃得她们睡不着。
这里的宿舍长是女高师屈指的才女。她似乎是水户出身武士家的闺女还是孙女吧,性子强得很,连我都拿她没辙。她生性如此,凡事都得个分个是非曲直,就是弯梅枝她都想给掰直了。平日就没少为这事儿那事儿的向我内人控诉。把耳朵伸过来点。那可是个大美人啊。你要是有心想安家的话,我帮你牵个线,怎样?近卫将校和女高师的才女,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至于夫妻双方都工作这点,挺有大正新时代特色的不是么。这下你的脸色终于好些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喝!今晚的酒是家主大人赐的,算是我的珍藏品了。就着烤味增和盐品酌是我的做派。口感略微有些涩,不过会津的酒嘛,自然是越喝越醉越香醇的。
我们在明治十年五月十八日天没亮时出发前往九州。
如此清楚地记得日期,也是有原因的。不论家主大人说什么,内人又如何劝我,我都已经铁了心地要死在那个战场上了。然而有如此决心的我,却活到了七十多,当真是没脸提啊。
毕竟那时距离戊辰之战不过十年,既然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临行前我让内人把我出发那天当做忌日。战死公报什么的,是日清日俄战争时才有的吧。再说什么时候死在哪儿这种事,是不可能正确传达的。所以我把五月十八日作了自己的忌日。
就是现在,一近那个日子,我就会莫名地沉不住气。同我一起出阵的大多数警察官都以五月十八日作忌日死了。而我却又活了下来。倒不至于觉得自己是活现眼了。也没什么值得悔悟的。就是心里闷得慌。头几年我还惦记着去给死去的人供养扫墓什么的,后来闭上眼就这么过了。但我还是一天也没有忘记那个日子 ——五月十八日。我们在锻冶桥的警视本署集合,然后列队前进到了新桥的火车站。那时候天还没亮,一路上也没有看热闹的人群,四下里安静得很。巡查们各自都扛着一把后膛装填的施耐德步枪,背着和军队相同的背囊。因为与镇台兵一样都接受过法式操练,行军的时候也格外整齐。
要以当今军人的思想来看的话,肯定会觉得不就是一群巡查么,装什么样子啊。然而比起征兵令招来的镇台兵,我们才真正算得上是精兵。毕竟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戊辰的幸存者啊。
和军队不同的是,除了施耐德步枪外,每人还佩着大小两把刀。我们在制服的腰带部位缠上了统一的白木棉,把长久以来都睡在刀箱里的刀取出,插在了腰间。这就是后世以歌传颂的警视厅拔刀队的出阵。
队伍最前头是骑着马的萩原三等大警部,中队长和小队长也乘马。也就是说警部以上都是将校待遇。我是少警部平田某指挥的二番小队的半队长。虽然手下有十个人,但只是警部补,所以也走在步行队伍中。我才不管什么待遇呢。反倒是半队长的立场更能随时冲在最前线。我们一行应该有千人。听说西乡征伐时出征的警察官有近万人,恐怕最后出动的这一大队就是压轴的了吧。从新桥火车站到横滨乘的是火车。不过火车也是后来的叫法了,当时的话应还是叫陆蒸汽。蒸汽船上了陆地,就成了陆蒸汽。
大部分的人那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听说是陆蒸汽,还以为会跟蒸汽船一样慢悠悠的呢,谁知那玩意儿一出了车站就猛地加速跑了起来,一个个都吓得不轻。现在听来可能是笑话,可毕竟那时候都没见过比马快的物事,也是情有可原吧。有紧紧搂着座椅的,还有被汽笛吓得直哆嗦的,甚至还有晕车的,车厢内乱成了一团。
我只是坐在窗边,呆呆地望着外面飞逝而过的景色。从芝往远处延伸而出的袖之浦上架起了桥,火车就像是从海上飞驰而过一般。
鸟羽伏见中战败的新选组,经海路抵达品川宿的事不过发生在十年前。釜屋里度过的那些无聊的日子,也还就像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