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第七章破雪重现(第3/6页)

越往北,村郭便越是萧条,有时候走上一整天也看不见一户人家。官道上越来越颠簸,沿途驿站都好似鬼宅一般,唯有偶尔经过大城要塞的时候,能多见些人气。可人气也不是好人气,城关小吏往往层层盘剥,行人进出都得反复打点,坐在马车里,常能听见进不得城的百姓与那些城守争执哭闹,一阵阵地叫人心烦。

周翡干脆也不往外看了,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子里反复演练那日李瑾容传她的九式破雪刀——这是鱼老教她的,佛家有“闭口禅”,鱼老也给自己这古怪的练功方法起了个名,叫作“闭眼禅”。

鱼老事多如麻,嫌她吵,嫌她笨,嫌她邋遢,嫌她用过的东西不放回原处,还不肯让她在江里舞刀弄枪,说是怕被她笨着,看多了周翡这等庸才,容易伤害他老人家的脑筋……每次周翡碰到瓶颈,被牵机困在江心,鱼老就让她坐在一边闭目冥想,在脑子里反复描摹一招一式。

久而久之,周翡无计可施,只好摒除杂念使劲想。

渐渐地,她发现一个人内外无扰、心无旁骛的时候,会进入一个十分玄妙的境地,真的能思形合一,有时她入了定,竟分不出自己是真的在练功,还是只是在脑子里想。而用闭眼禅修来的招式,试手的时候也能很自然地使出来,并不比真正练的差。刚开始,周翡只有在洗墨江江心这种远近无人打扰的地方才能静心进入这种状态,慢慢习惯了,她已经可以随时分出心神来修这闭眼禅了。

就在她脑子里一片狂风暴雪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狗叫声,车夫“吁”一声长啸,马车骤停。周翡蓦地睁开眼睛,眉间利刃似的刀光一闪,旋即没入了眉宇中。她回过神来,一伸手将车帘挑起一点,见前面多出了一条拦路的绊马索。

领路的是潇湘派的大师兄邓甄,骑术高超。邓师兄一拽缰绳,还没来得及下马查看,两侧路边便冲出了五六条瘦骨嶙峋的大狼狗,鼓着眼冲他们咆哮,紧接着,后面又跟出了几个村民,大多是青壮年男子,还有两个壮硕的健妇,拎着菜刀木棍,还有一人扛着条长板凳,仇恨地瞪着他们一行人。

双方大眼瞪小眼片刻,邓甄便下马,抱拳道:“我等护卫老夫人回乡,途径贵宝地,不知可是犯了诸位哪条忌讳?”

为首的一个汉子看了看他腰间的佩剑,语气很冲地问道:“老夫人?老夫人有多老?叫出来看看!”

邓甄皱眉道:“你这人好不知礼数!”

那汉子大声道:“我怎知你们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的贼人?”

邓甄等人虽是江湖人,但潇湘派的特产是竹子和美男子,哪怕迫不得已避世入蜀中,也没丢了自己的风雅,怎么看都像一群公子哥。不料有一天竟会被人当成打家劫舍的,邓甄要被他们气乐了,怀疑这群刁民是专门来讹人的。

周翡回头看了王老夫人一眼,只见她摩挲着拐杖低声道:“此地与岳阳不过一天路程,霍家堡就在附近,怎会有贼盗横行?阿翡,你扶我下去看看。”

几个村民见面前这一群人忽然恭恭敬敬地分开两边,一个小姑娘扶着个老太太缓缓走出来,那姑娘又干净又秀气,雪团似的,叫人看了十分自惭形秽。她目光一扫过来,扛板凳的妇人顿时讪讪地将那瘸腿的长凳放了下来。

老妇人则约莫古稀之年了,长着一张让人想扑到她膝头委屈地哭一场的慈面。她走到那几个村民面前,仿佛还有点喘,问道:“几位乡亲,看老朽像打家劫舍的强人吗?”

半个时辰以后,王老夫人靠脸,带周翡他们一行人平平安安地进了村。

几条大狼狗都被拴了起来,方才那领头的汉子原是村里的里正,后来几经动乱,里正已经不知归谁管了,带着众人勉强度日谋生。

里正边走边苦笑道:“我们现在是草木皆兵,这几天那些贼人来得太勤了,刮地三尺,实在也是没办法。”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哭声,周翡抬头一看,只见一家门口铺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里面裹着一个青年。那人长手长脚,生得人高马大,草席裹不住。他头脚都露在外面,容貌已经看不出了,脑袋被钝器拍得变了形,沾满了干涸的血,一片狼藉。一个老太太一边大声号哭,一边用木盆里的水冲洗死者身上的血迹。

王老夫人这把年纪了还亲自出山,也是因为儿子,见此情景,几乎要触景生情,半晌挪不动脚步,站在旁边跟着抹眼泪。

“光是拿东西,倒也算了,可他们连人也不放过。”里正看着地上的尸体,本想劝慰那老妇人两句,可他心里也知道那老妇人是没什么活着的指望了,说什么都是废话,便把话都咽了,对旁边的邓甄道,“他那媳妇还是我主的婚,成亲不过半年,叫那贼人看上,便要抢,他……唉!这位老夫人,我们耽误了诸位的行程,现在天色已晚,再往前也未必有可落脚的地方,不如先在我们这里歇一宿,明日再起程,傍晚就能进岳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