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一章 步步惊心(第4/9页)

太子绱的脸色本就难看,宓曹这句话无疑在他心口又添了一把火。

就在此时,坐在宴席最下首的一名男子突然开口道:“那敢问姑娘可会唱歌?鄙人听说,秦地女子生就一副好嗓子。”

这席间婢女众多,但宾客总共只有六人,且都是生疏面孔。说话的这位坐在最下首,地位应在其他五人之下。他高鼻深目,肖似北方异族,右眉角上有一小块水红色胎记,远远看上去像是一瓣红梅落在了眉梢。

“婢子曾学过几首民间小调,如若太子不弃,倒可勉强一听。”我朝男子感激地点了点头,柔声回道。

“甚善,且歌一曲。”太子绱缓下脸色,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行至乐师处,取了一台黑漆木筑17和一把竹尺,屈膝在席间端身坐下,左手按弦,右手用竹尺在琴弦上重重一击,铮之声即刻镇住了全场。

多年前,我曾在雍城大街上遇见两个喝醉酒的游侠儿。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一人席地击筑,一人相和而歌。击筑之声,铿锵悲怆;相和之歌,诉尽男儿闯荡天下的豪情与孤寂。歌罢,两人相拥又笑又哭。我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拿起剑、跨上马,在如血的残阳下分驰而去。

由此,我学会了击筑,也记下了这首歌。一曲唱毕,席间男子竟有人落下泪来。

没有女儿柔情,不是民间小调,我唱的是七尺男儿家国天下的一颗心、一场梦。

乐音消散,花园里一片安静,我甚至可以听见耳畔风吹枝叶的声音,直到那个眉梢有水红色胎记的男子拊掌出声:“鄙人今日才知,秦地竟有女子可以击筑而歌。善,大善!”

众人回过神,纷纷向我投来敬佩的目光。

太子绱拍案大笑,侧首对邻座男子道:“赵子,我看你这家臣很是喜欢我这美人,不如我把她送给你们,三日过后一同带回晋国如何?”

晋国?晋人要杀他,他居然还这个时候宴请晋人!赵子……莫非坐在太子绱身边的是晋国正卿赵鞅的儿子?!

我这里惊愕不已,刚刚击掌的男子已提裳站了起来,对着太子绱躬身行了一礼,大声回道:“赵氏家臣张孟谈,谢过太子!”

太子绱说这话可能只是为了吓吓我,没想到这个叫张孟谈的晋人居然当了真,弄得太子一时也极为尴尬,讪笑了两声之后就转头与那晋国赵氏子弟窃窃私语,不再理睬他人。

张孟谈起身把我扶到他的席榻上坐下,认真道:“姑娘一曲动人心魄,孟谈着实佩服。姑娘如果在这里过得不开心,不如跟我回晋国,我定会好好待你。”

我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虽不想打击他,但也只能实话实说:“先生心性单纯最是难能可贵,只是太子方才的话,你莫要当真,他是不会放我跟你走的。就算他愿意,也会有其他人相阻。”

“怎么?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心悦姑娘吗?”

“心悦于我?先生可是见了哪个姑娘都这么说?”我拿起桌上的酒樽自斟一杯,微笑道,“你我今日算是初见,何来心悦之说?先生刚才出言相助,你我倒是可以做个朋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朋友?我不愿意。”张孟谈夺过我手中的酒樽仰脖一口饮尽。

我低头一笑,兀自继续饮酒取暖。

过了半晌,他又开口道:“姑娘再为我唱一曲吧,随意就好。”

我此刻已有三分醉意,因而也没想着回拒。他说随意,我便随意地伏在案上,用食指击案,清唱了一曲瑶女的《子衿》。

张孟谈听完竟有些失神,半天才冒出一句:“这歌听起来不像是秦地的歌谣。”

“这是郑国的小调,我曾听一个可怜人唱过,觉得好听便记下了。先生可也喜欢?”

“喜欢,只是你唱得太凄苦了。”

“我第一次听时便感动不已,如今曲是人非、生离死别,又如何高兴得起来?”我扯着嘴角涩涩一笑。

张孟谈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一双眼睛犹如秋日里的天空,清澈、温柔。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先生可曾尝过这般滋味?”我问。

“不曾。”张孟谈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孟谈此生不知思念为何物。好男儿当以天下为志,小儿女的情怀最是要不得。”

“哦,那阿拾就敬祝先生此生都别遇上那个能让你痛心思念的女子,免得坏了你家国天下的志向。”我闻言隐去脸上悲色,抬头笑道。

“哈哈哈,在下听过无数祝酒之词,独姑娘的最有意思,值得饮上一杯。”张孟谈倒了一杯酒递给我,我不加推辞,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甚善。姑娘看似柔弱,性子却委实豪爽,痛快!”

“先生亦是有趣之人,若他日你我有机会再见,我请先生喝我自酿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