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三十九章 乱世漂萍(第5/6页)
琼女被烛椟的怒吼吓呆了,她瞪大了眼睛,苍白着脸,纤细的肩膀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暴怒的烛椟捏碎。
可就在我以为她快要晕厥时,琼女突然疯了一般挣开了烛椟的手,她捂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厉声冲着她敬爱的夫君喊道:“是她逼我的!是她先来害我的!你为什么不问问她,她干了什么?!”
“她干了什么?她只想活得有尊严!”
“可我只想活着,我只想我的孩子活着!”
“可你现在害死了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我端着药碗立在一旁,这撕心裂肺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吼已经彻底让我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围绕在他们周围的汹涌的情感像夏日里迅猛的风暴瞬间席卷了这间小屋,而风暴中央的三个人早已体无完肤。
“珍匣……”在风暴之中,一声虚弱的呻吟打破了可怕的对峙。
“宓儿,我在这里,我在这儿。”烛椟丢下满脸涨红的琼女飞身扑到了床边。
“珍匣……珍匣……”宓曹的眼神依旧飘忽,她只能摸索着拉住了烛椟的衣襟。
“我回来了,再不走了。你怎么样?可是疼了?”烛椟捏着她的手,眼中已满是泪光。
“我不想死,我怕……我怕黑,珍匣,我怕……”此刻的宓曹褪去了她满身的利刺,她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紧紧地拽着烛椟的衣服,苍白消瘦的手背上布满了青紫色的血脉。
“不怕,你不会死。记得我说过的吗?耳垂圆溜溜的女孩都能长命百岁。”烛椟笑着用指腹抹去宓曹脸上的泪水,然后拉着她的手,放在了她的耳垂上,“瞧,你的多圆。”
“你骗我的,你那年失约没来,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瞧不起我,都想我死……我要让你们后悔……”宓曹的声音从初时的尖锐变得越来越弱,最后已经几不可闻。
“宓儿,别睡,你醒醒——”烛椟一手把宓曹搂了起来,“我失约了,我负了你,我是个骗子,你起来骂我,我欠了你那么多,你不能就这样饶了我啊……”男儿的泪水洒满了衣襟,房间里的血腥之气也越发浓重。我掀开被褥一看,宓曹两腿之间俨然又多了一摊鲜红的血液。
“先给她喂药吧。”我急忙端着药走到烛椟身边。
“喂药?如今即便喂的是仙药,她也活不了了!”烛椟一把挥开了我,他低头握着宓曹的手吃吃笑道,“这回你高兴了,她死了,你们就都高兴了!”
“是她先害我的,是她……”琼女望着烛椟,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哭泣。
血崩之症,无药可医。
看到宓曹身下的那摊血时,我就明白,这个骄傲的姑娘这回是真的活不了了。
六年的时间,她逃过了邾国的政变,逃过了奴隶贩子的毒鞭,她甚至逃过了雍城的那场战火,可这一回,她却没能逃过一个女人的怨恨。
高墙深院里的战斗永远都藏在暗处,当嫡妻有了孩子,她怎么可能会放过怀孕的妾室,尤其是一个仗着夫君的宠爱无视自己的妾室?
宓曹尴尬的身份、咄咄逼人的脾性让她成了这场战斗里千夫所指的一方。烛过、邮良、琼女,包括这府中的奴仆,如果所有人都视她为敌,那么烛椟一人的爱又怎能护得了她?她既播了怨恨的种,就注定逃不开怨恨的果。
我默默地看着屋里的三个人,不禁想,如果当初宓曹能再圆滑些,卑微些,那结果会不会不同?
当我的视线落在宓曹痛苦却依旧倔强的面庞上时,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可笑。如果宓曹变得圆滑、卑微,那她便不是她自己了。这个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小公主,也许就是靠着那几分咄咄逼人的骄傲和猖狂才坚强地活到了现在。
“宓曹,君父来信了——”这时,房门外突然奔进来一个梳高髻、穿锦衣、手拿帛书的女子。一样的凤目,一样的长眉,只是眼前的女人比起瘦高的宓曹要圆润、富态。
“阿姐……”宓曹听到女子的声音突然瞪大了眼睛,她挣开烛椟的怀抱,猛地坐直了身子,“阿姐,君父要来了吗?来接我回去吗?”
“君父来信了,扶持邾子革的吴王打了败仗,越王已经答应帮君父回国夺位了。”曹孺人抓着宓曹的手喜不自禁。
“珍匣,你听见了吗?君父要复位了,我又是公主了,你听见了吗?”宓曹苍白的面庞泛起一抹异样的潮红,她拽着烛椟的手,一刻不停地说着。
“我听见了,你累不累?我们先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好吗?”烛椟见宓曹有了精神,一时间又惊又喜,他揽着宓曹的肩膀尝试着让她躺下来。
“不!珍匣,君父要复位了!我又是邾国的公主了!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知道,我要让那些作践我的人都知道……珍匣,娶我为妻吧!你那年在清碧池前发过誓的,我不要做侍妾,我是邾国最尊贵的公主!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宓曹的嘴角绽开了一个美丽而骄傲的笑容,然后,她便带着那个笑容滑倒在了床上,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