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三章 两相之争(第2/6页)
“丫啊,哭吧!你陈叔就要死了,阿翁带你去大牢门口给他磕头。”浆水老儿抹了把眼泪,扯着大哭不止的小孙女,丢下摊子就往外走。
“浆水老儿,你别走啊!我这钱给谁啊?”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坐在旁边休息的几个游侠儿看我一眼,把一个空碗往我手边递了递:“嘿,外乡人,放这儿!”
“哦。”我从怀里掏出钱乖乖地放进空碗,“几位大哥,你说这卖浆老儿哭什么啊?左相家里的人怎么又成了他们家的亲戚了?”
“外乡人,看到那光屁股的小丫头没有?陈逆头朝下倒吊进水井里捞出来的。三年前,咱齐人在艾陵跟吴人打仗,十万人都没回来。陈逆一个人,背了手底下十一个兄弟的脑袋回来了,有三个人头就是卖浆老儿家里的。亲戚?这不是亲戚,什么叫亲戚?!”满脸刀疤的游侠儿越说越激动,最后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什么浆啊?都跟老子喝酒去!肏他娘蛋的!”
“阿母,收钱!”几个游侠儿把钱扔进空碗里,骂骂咧咧地扛着剑走了。
一人多高的黑木浆桶后面,站起来一个头上包着破布巾的老妇人,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摸索着走到了我身边。
这是个瞎眼的女人吗?我把装了钱的碗放在她手上,又用手在她灰白呆滞的眼睛前晃了晃。
老妇笑着接过碗,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谢谢姑娘。眼睛哭坏了,但还能看得见影。”
“对不起啊!我以为你……”我尴尬地看着老妇毫无生机的眼睛,心里即刻生出了一丝愧疚。
艾陵之战,吴王歼敌十万。那时的我坐在伍封的书房里一心只知赞叹吴王夫差的勇猛,却听不见十万齐兵的身后他们年迈的母亲彻夜哭泣的声音;如今,匆匆三年,当我站在齐国的土地上,再听到“艾陵”两字时,心里感慨万千。
“阿母,你看错了,我不是姑娘。”我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把里面剩下的十几个刀币全都倒进了妇人的碗里,“找个巫医看看眼睛吧!兴许还能好。”
“我不能拿姑娘的钱,老头儿回来要骂的。”妇人一慌,连忙把碗推到了我怀里。
“老丈问起,你就说有人买了一桶浆,忘了扛走了。”我把装了钱的碗往桌上一放,飞也似的跑出了浆水摊。
走在唐园热闹的集市里,我已经失去了看物、选物的兴致,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游荡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之前和四儿、无邪分手的地方。四儿这会儿还没回来,无邪却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阿拾,阿拾,这里——”无邪见到我,兴高采烈地冲我扬了扬手。
“玩什么了,弄了一头的汗?”无邪刚刚不知做了什么,这会儿满头大汗,一张俊脸红得发亮。
无邪见我从袖口抽出绢帕,很自然地就把脑袋凑了过来:“我和人比力气,赢了一袋粱米、一把匕首,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我微微一撇头,发现无邪手里拉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拴着一个披发袒胸的女人。“你从哪里绑来的女人?还不快把人放了!”我一把夺过无邪手中的麻绳,急声道。
“是那个人的,他和我比丢石头输了,就把自己的女人送给我了。”无邪伸手一指,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低着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
“还不快给人还回去?你要这女人做什么?她这年纪都能做你娘了。”
“卖了她啊!你不是说,临淄城里什么都能卖吗?”无邪伸手把那妇人推到了我面前。
“胡闹!”我解开捆在妇人手上的麻绳,用齐语对那妇人道:“快回你男人那里去吧,你自由了!”
妇人看看我,又看看无邪,一脸迷茫。
无邪走过来,冲着妇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最后,女子跪地叩了一个头就跑回了她男人身边。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我看着无邪无比讶异。
“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我听得懂,也会说一些。”无邪把麻绳往地上一甩,拉了我的手道,“阿拾,我们现在去剑舍吧!哦,不,还是先吃饭吧!”
我抬头打量着无邪微微卷曲的头发、高窄的鼻梁,突然发现自己也许犯了一个错误。无邪当年是在晋地的恒山被人抓到的,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父母会是晋人。但我忘了,恒山的北面和东面原是鲜虞人和狄人的领地。如今看来,他也有可能是北方外族的后代。
“阿拾,你怎么了?”无邪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我们走吧!我的钱花光了,咱们把四儿丫头叫上,换了你这袋粱米,中午好好吃上一顿!”
这是一间闷热潮湿、臭气熏天的牢房,黑压压的蜚蠊落满了牢房的屋顶,成群的老鼠肆无忌惮地在墙角打着洞。我一不小心惊扰了它们,就有两只硕大无比的黑毛老鼠龇着尖牙跳到了我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