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九章 金风玉露(第2/5页)
我趴在无恤宽厚的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熟悉的青草味混着露水的湿润瞬间钻进了鼻子。这味道让我记起了那个冬日的清晨,他牵着马站在智府门外,从天黑等到了天明。那么长的等待,为的只是让我在踏出“鬼窟”的第一步就能看见他,就能觉得心安。自那一日后,我便相信,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他,无论我身陷怎样的困境,他都会带着我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齐宫?”我小声问道。
“我看见你藏在四儿身上的帕子了,画得那么小,险些就要看漏了。”无恤把我放在绮兰阁的台阶上,自己蹲在了我身前,“帕子上的血是你的吧?让我瞧瞧,哪里受伤了?”他伸手撩起我的衣袖,我怕被他看到右肩上的伤处,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我没事,那是别人的血。”
那日,我趁阿素不注意的时候,用大块头的血在手帕的角落、自己平日绣木槿花的地方画了一大一小两个互相嵌套的方框,然后,又把黑色的药粉抹在了小框里。大框代表临淄城,小框则是齐宫,我想借此告诉张孟谈,我被人带进了齐宫。帕子最终躲过阿素的眼睛被我藏进了四儿怀中,可我却害怕,张孟谈即便发现了这条沾满血污的绢帕,也看不懂我留下的记号。但幸好他回来了,他总是最懂我的。
“劫你的人是范氏的素祁?”无恤捏着我的手坐在我身边,他尽量隐藏起自己说话时的戾气,但捏着我的手却不自觉用上了力。
“她现在是陈恒的义女,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很多关于我的事。她先是扮作庶民骗我救治了范吉射,后来又抓了四儿逼我向齐侯下毒。”
“范吉射的藏身之地已经被我找到了。你等着,离齐之前,我一定割了这个素祁的头颅替你解气。”
“不,你不能杀她!”我连忙握住了无恤的手。
“为什么?”
“素祁很可能就是清乐坊的乐伎清歌,张先生似是与她有情。”
“孟谈和素祁有情?”无恤闻言微微眯起双眸,我知道这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
“张先生应该不知情,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不会和范氏的人有什么瓜葛。”我虽然与张孟谈不和,但不想他的一片忠心受到无恤的质疑。
“我了解孟谈,我也相信他,只是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素祁就更不能留了。”
“红云儿……”
“先别想着替别人求情,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跟我出宫?”
“你听我跟你解释。”我握住无恤的手,徐徐道,“这些年陈恒因为卫国的事已经和你卿父动了好几次兵戈。明年,卿相要送蒯聩回卫国夺位。卫是小国,大军围上一月、半月,卫君也许就降了,但齐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重要的盟友被晋国拉走。齐侯和阚止现在只想着要除掉陈恒,卫国的事他们未必会管,但陈恒执政一向强硬,多年来一直都有争霸中原的野心,到时候,卿相带兵入卫,他一定不会坐视。可齐、晋、卫三国一旦开战,不知又要死多少将士,添多少丧子的老母、亡夫的妻子。现在,陈恒、阚止胜负未定,我想留在宫里找机会和齐侯谈个条件。”
“你要齐侯许诺不参与晋卫之事?”
“嗯。”
“小傻子,原来你想的是这个。好了,趁天还没亮赶紧跟我回去吧,四儿还在家里眼巴巴等着你呢!”无恤一弯嘴角便要抱我起身。
“为什么不行?这样不好吗?”
“阚止此人忠君,也称得上贤良,但他的手段和陈恒相比却差得太远。齐侯吕壬继位只有四年,他和阚止在齐国的根基都太浅,现在就算抱成了团,也不能与陈氏相抗衡。吕壬是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可惜能力差了些。他虽有心除去陈氏,但注定无力回天。依我看,齐国国内的胜负早已经定了,你我此时加入战局,倒不如先回晋国,好好想想如何在明年为卿父抵住齐国大军才是。”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与其一年后送你上战场,我更愿意在这个时候赌上一把。阚止和齐侯斗不了陈恒,可你别忘了在艾陵之战后退到时水北岸的那两只老虎。”
“你说的是——齐国的高氏和国氏?”无恤眸色一沉。
“正是!我们这次真正要与之谈条件的人不是齐侯,而是他们。让陈恒去对付阚止,到时候我们只要把齐侯捏在手里,再联合高氏和国氏扳倒陈氏,齐国最有势力的三卿一乱,那晋国和卫国的事他们想管也管不了了。红云儿,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高、国两家的事还得由你去谈。”
“我就知道我不该听你说这些。刚刚在点将台,就应该直接敲晕你。”无恤攥紧拳头,腾身而起。
“这样不好吗?不用打仗,不用死人。你且让我试一试,半个月后,如果行不通,你再来带我出宫,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