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四章 陈氏之乱(第6/8页)

“主人——”青藤外有人唤了一声。

“船到了,我们走吧!”无恤扯开藤蔓,拎着我的一只手臂把我从洞口放了下去。

我的脚刚踩到船板,齐侯和无恤也随后跳上了船。

撑船的船夫见我们上了船,连忙一插竹篙迎着水流的方向往西撑去。

“尊上,先把宫里穿的袍子脱下来吧!换上庶人的衣服,这样不易被人发觉。”无恤从船尾拎出一只包袱,里面装了几套缟色、蓝色的粗麻布衣。

齐侯玉食华服惯了,哪里穿过这样粗糙简陋的衣物?他用手在一件靛蓝色的长袍上摸了一把,立马又缩了回来,下意识地摊掌看了一眼,好似刚刚那粗糙的麻布割伤了他的手。

“这衣服是有些割手,但尊上这身寺人的衣服是万万不能穿了。趁这会儿没人,让外臣服侍尊上换上吧!”我放下自己的衣服,起身抖开了那件粗麻蓝衣。

齐侯讷讷地应了一声,摘了头上的黑纱冠,又解下寺人的外袍放在一边,苦笑道:“这是寡人今日第三次更衣了,从换上临朝的冕服,到这庶人的麻衣,还不过两个时辰……”

“只要尊上平安到了高宛城,很快就能再换回冕服了。现在,还请尊上多忍耐些。”我只当手中的粗麻蓝衣是文绣的锦袍,恭恭敬敬地帮齐侯穿在了身上。

换上庶人衣服的齐侯半仰着脑袋坐在船舷上,他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渐渐离我们远去的临淄城高大巍峨的城墙和青瓦朱檐的城楼。

三天前,小雅阁里他宝冠紫衣举杯畅饮,即便是苦中作乐也还留了些君王的气度;可此刻,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和骨血,只剩下一颗苦闷迷惘的心,悬在一副空荡荡的皮囊里。

这就是他的悲哀吧,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的悲哀……

远处,繁华热闹、川流不息的临淄城依旧敞开怀抱迎接着来自天下各国的商队,它曾经的主人、而今落魄的齐君正跟着我们越行越远。

无恤换上了一套缟色的夏衣,撕去了脸上的胡子。我换了一件和齐侯一样的靛蓝色麻布短衣,另把一条绛色的麻布裙系在了罗裙的外面,最后用一块葛布把一头长发全都包了起来。无恤怕我的脸太招人,索性又往我脸上抹了一把河泥。

系水两岸的河堤上不时会有商旅小贩驾着马车、挑着货担经过。在他们眼里,这条小船上坐着的只是一位愣神的老父和他东看西瞧的一对儿女。

船在系水里又走了约莫三刻钟,正午的太阳已经升至头顶,我脸上的河泥被太阳晒干了,稍微一动就不停地往下掉泥粉。

“还有多久啊?”我问无恤。

“一会儿就到了。”

我有些口干,见船里放了一只水囊,便拿了起来。但这会儿齐侯就坐在我身边,我不好意思自己先喝,便开口先问了他:“尊上,日头烈,饮些水吧!”

齐侯摇摇头,自从看不见临淄城后,他眼神越发呆滞。我见他摇了头,便拔开盖子,往嘴里猛灌了几口水。

这时,从系水上游顺水晃悠悠漂来一只刷了亮漆的大木盆,里面一前一后坐了大小两个娃娃。大的那个把两只手伸进水里做了桨,伏着身子一下一下地往后划着水;小的那个全身光溜溜的,只用红绳在头顶系了一根冲天小辫,低头自顾自玩着一根竹管。

我和四儿小时候也在渭水里这样玩过,因而看着这两个娃娃觉得格外亲切,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

那梳着小辫子的娃娃见我看他,咧嘴乐开了。在大木盆快要靠近小船的时候,他突然低头撩了一捧水朝我们洒了过来。

原本我同他玩玩水倒也没什么,可偏巧他这一捧水全洒在了低头出神的齐侯身上。

齐侯一朝跌落云底,眼见着又要颠沛流离,心里已格外憋屈,这会儿一抬头见一个没穿衣服的小破孩都敢冲他泼水,顿时又羞又恼,他扶着船舷冲着那两个娃娃大吼了一声:“竖子放肆!连你们也敢来欺辱寡人!”

那梳着冲天辫的娃娃一瘪嘴,瞅了身后的大男孩一眼,拿起手里的竹管就塞进了嘴里。

我正打算哄哄那小孩儿,无恤突然大叫一声把我和齐侯的脑袋用力往下一按。

“嗖——”有箭头破空之声从我们头顶险险掠过。

“阿鱼!”无恤护着我和齐侯,回头大喊了一声。撑船的船夫随即抽出丈余长的竹篙朝那两个娃娃挥去。那两个小人齐齐吸了一口气,把身子往后一倒,避开阿鱼的攻击,落入了水中。

无恤放开我和齐侯,把掀翻的木盆翻了过来,可下面早已经没了人,只留一根细细的竹管悠悠地浮在水面上。

“赵无恤!”齐侯捂着脑袋,大声喝道。

“方才情况危急,外臣失礼,还请尊上恕罪。”无恤坐着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