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七章 长夜未央(第5/5页)

“什么事?”

“今日这盘春笋是智瑶送来的吧?智瑶为人虽不善,对师父却一直很恭敬。再往上数,当年的范氏、中行氏对师父也都礼让有加。师父为什么不专心侍神做个安稳太史,反要早早择了卿相为主,跳进这权力之争?”

“朝堂之上何来安稳之位?我早已身在局中又哪来跳入之说?”

“那为什么是卿相?为什么是赵氏?”当年你为什么要保赵氏,而引六卿大乱?为什么?我看着史墨慈蔼的面容,在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

史墨见我一脸认真,便示意我像往常在府中听他授业一般与他在案前对坐。

“小徒可知晋国百年之前有几家卿族?”他问。

“二十余家。”

“如今呢?”

“四家。”

“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

“……徒儿不知。”

“总会只剩一家,到那时也许连公族都已不复存在了。如果晋国只能留一家,那自然该留下最好的那一家。”

“赵氏便是师父心中最好的选择?”

“你见过赵家分给农户们的耕田吗?知道几步为一亩吗?”

“在晋阳时,曾听尹铎提起过。”

“一亩的地交一亩的税,税是一样的,可赵氏交给黎庶耕种的一亩地比范氏给的一亩地大了近一倍。你可懂为师的意思了?”

“赋税一样,耕种的地越大,种地的人自然能留下更多的余粮。赵氏之举,宽民富民。”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14这是我年轻时,一个很聪明的人告诉我的话。最接近天道的人,该得天命。”

天之道、人之道。人道近天道,可得天命。史墨的一席话让我久久沉默。忽然间,天命不再是九天之上某个神明随口的一句、随手的一笔,天命在人道……

史墨的话仿佛将我从一间逼仄的夹室里一把拉了出来,天穹浩瀚,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原本摞在心里的那些想要问的问题忽然间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宫门落锁前,我离开了宫城。走之前,我把一盒安眠香和两袋醉心花都交给了史墨,并叮嘱他,若晋侯夜里不眠还要召他,就将安眠香化在热水里,将醉心花悬在晋侯枕边。人老了就是老了,有的事切莫逞强。

出宫后,每隔两日我就会去向赵鞅问安。每次踏进他的房门,我都要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之前在秦国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不要去想大河之畔那座被战火摧毁的城池。因为敏锐如赵鞅,一个怨恨的眼神也许就会让他心生怀疑。

姮雅这回是真的有孕了,在赵鞅的院门外,她扶着肚子“意外”撞见过我好几次。如今,她不会再冲上来朝我甩鞭子,她骄傲的眼神就是她抽在我心上的长鞭。

伯鲁心疼我,让我以后日落了再入府问安,这样就不会再遇上她。

我笑着摇了摇头,她算什么人,值得我为她改时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