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九章 畏子不宁(第6/7页)

“晋侯大疾,你卿父又久病缠身,伐不伐郑都要看智瑶的意思。可我昨夜不觉得智瑶想伐郑啊。”

“智瑶是没打算伐郑。他和陈盘的赌注无非是由谁去调停宋、郑两国的争端。你赢了陈盘一局,齐国就必须出面让郑国停止对宋国的侵扰,郑侯还要另外备礼向宋公致歉。”无恤拉着我穿过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然后指着不远处的柏树道,“饿了吧,我在那边给你做了荇菜鱼羹。”

“那你呢,你和智瑶赌了什么?为什么智瑶说我替你赢了两座城池?”

“这么急做什么?你不饿不累吗?看来,我这一天一夜还是轻饶你了。”无恤见我喋喋不休,一把将我揽进怀里。

我脸一红,伸出双手一下捂住了他的脸。

无恤在我掌心吃吃一笑,擒着我的手腕道:“你怕羞,捂我的脸做什么?我又不怕羞。”

“我饿了,吃鱼去了。”我收回自己的手,飞快地朝湖岸边跑去。

春日的雁湖一改昔日的萧索,如镜的湖面倒映着满天绯红的晚霞,成群的大雁栖息在湖岸边的水草丛中,偶有几只振翅而飞,吟哦之声清脆辽远。在离雁群不远的柏树下支着一方木架,架上吊着铜釜,釜中轻烟袅袅。我自己找了碗,拿木勺盛了满满一碗的鱼羹。

无恤笑着走到我身边,开口道:“我和智瑶赌的是赵氏伐郑的机会。智瑶以卿父久病为由,想要以一家之力独自伐郑。这样一来,他既可以在军中树立威望,又可以一人独得封赏。封赏之城在北,我不能不争。”

“可你不是说智瑶没打算伐郑吗?宋郑之争只要调停便好。”

“傻瓜,那是骗齐人的鬼话,你也信?智瑶不是不想伐郑,而是碍着晋侯的病还不能伐郑。可宋郑两国争了一百多年,智瑶总能找到借口出兵。我若不未雨绸缪,岂不是叫他独得了北方四城,生生断了我赵氏北进之路?”

晋国西有秦,南有楚,东有郑、卫、齐、鲁。赵氏若要拓地只能北上。当年董安于为助赵鞅北进,硬生生在一片荒地上造出了一座大城,为了填满这座大城,赵鞅才会向我祖父赵午索要五百户卫民,毁邯郸,以填晋阳。我的家、我所有的亲人就这样成了赵氏北进之路上的牺牲品。

“你如今还想要往北拓地吗?”我端着陶碗,嘴里的鱼羹已完全变了味道。

“北方是赵氏的生脉,我不得不争。”

“可昨夜我若输了呢?”

“六盘皆输,那便是天要助他智瑶了。只可惜天神眷我,把你给了我。”无恤伸手擦掉我嘴角的鱼羹,我一抿唇,放下手中陶碗站了起来:“昨夜是陈盘的自大帮了你,与我无关。我吃饱了,要回去了。”

“你还在怪我?”无恤拖住了我的手。

“我不怪你。只是你要做阿爹了,你我过了今日能不见就不见吧!”我用力去掰他的手,但这一次却怎么也掰不开了。

“我要走了。”

“不许走。”无恤双臂一张将我紧紧箍在怀中,“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你。你我的将来不会有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我赵无恤的婚誓一生只说一次。死生契阔,与子偕老。如今,你未老,我未老,你为什么要这么迫不及待地推开我?”

“昨夜是个意外。我那日在草棚里跟你说的才是我的真心话。你没变,是我变了。以后我要去哪里,和谁一起去,回不回来,都与你无关。”我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发哽。

“一次已经够了,你不能再抛下我一次!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赵无恤从始至终未曾负你一丝一毫。只要我拿下北方的代国,我就不再需要她母家的马匹,你将来也不会再见到她和她的孩子。”

“代国是伯嬴的代国,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我只要你为我生的孩子。你等我,两年就好,不,一年就好。”无恤捧着我的脑袋急切地嚷着。

我看着他,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红云儿,我们不会有孩子了……我不能等你,也再不能爱你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是邯郸君赵稷的女儿,因为你的父亲毁了我的家,如果与你长相厮守,生儿育女,我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阿娘……

“阿拾?”

“不要问我为什么。”

“好,你不说,我便不问。”

无恤的温柔将我的眼泪一下逼出了眼眶:“我不想哭,我不要哭。”

“你没哭。”他叹息着,将我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胸前。

再回城时,太阳已经落山,一轮淡月挂在山巅,轻薄如纱的彩云在墨蓝色的天空中随风轻移。无恤骑着马将我放在身前,碎碎的马蹄声将我一路送回了浍水边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