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二章 缟衣素巾(第3/7页)
“按说现在就该入宫了,再晚也不能过了食时。”
“知道了,去给我备丧服,待会儿一起入宫。”
“唯。”小童得令匆匆离去。
晋侯昨夜暴毙,太史府里的人天未亮就都随史墨仓促入宫了。此时虽朝阳已升,但前堂东边墙上的一排窗户却依旧紧闭。没有人声,没有风声,这个被死亡染白的清晨太过寂静,寂静得让人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推开房门,入眼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昏暗的天光下,他抱着一只青布小包跪坐在莞席上,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我走到男人面前轻咳了两声,男人双肩一抖,抬起头来。他一定太久太久没有好好睡觉了,他困倦的面庞上,勉强撑起来的两片眼皮好似随时都会合上。
“请问足下是端木先生的信使吗?”我问。
昏昏沉沉的男人听到“端木”二字,猛地抬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你——是巫士子黯?”
“正是。”
男人打量着我,他充满审视的目光让这个苍白的清晨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端木赐给我回信了,我马上就能知道公输宁的下落,知道智府密室的位置,我就要见到阿藜了!
“信使辛劳,端木先生的信可否交给在下?”我盯着男人怀里的青布小包,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男人抱紧怀里的包袱,戒备道:“信是给巫士的,但巫士需先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先生但问无妨。”我连忙屈膝端坐。
“敢问巫士,端木先生随侍的小婢叫什么名?”男人一边观察着我的神色,一边问。
“五月阳。”
“五月阳的外祖家在哪里?”
“甘渊渔村。”
“端木先生与巫士第一次见面——”
“在颜夫子家中,五月阳请我给颜夫子看病。不不不,在秦都城外的树林里,我替端木先生算了一回账。”端木赐定是怕回信落在他人手里才没有让邮驿的行夫来送信,他怕信使认错人,又故意备下那么多只有我才知道答案的问题,他行事如此小心翼翼,越发让我急着想要看到回信,“足下若还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小巫定如实回答。”
“没有了。”男人松了一口气,低头解开怀中小包,从里面掏出一卷竹简递给了我,“这是端木先生写给巫士的信,请巫士过目。”
“多谢!”我接过竹简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上面的木检泥封。
信是端木赐写的,他在信中写了许多孔夫子逝世后鲁国发生的事。他说,他想请我来年到曲阜与孔门诸子论学,又说期待有朝一日能看到史墨编著的晋史《乘》。我将信从头到尾读了数遍,有关鲁国公输一族的事,他却只字未提。
“端木先生只托信使送这一卷信吗?可还有别的信?”我疑惑道。
“没有了。”
“怎会没有呢?信使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就只为了送这一卷信?”
“端木先生另有一车重礼要送给巫士。此乃礼单,物品现下都在馆驿之中。”男人又从小包中取出一方木牍递给我。
珍珠、彩贝、珊瑚、夷香、齐锦、燕弓……长长的礼单里“公输”二字依旧没影儿。“没有别的什么了?”我不死心又问。
“没有了。”男人摇头。
这是为什么?难道说端木赐没能找到公输宁的下落?还是,他深知此事凶险,不想我与智氏为敌,所以故意不告诉我?抑或是……
我看着眼前神情疲倦的男人,心弦忽地一动,于是连忙放下木牍,抬手对男人礼道:“小巫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男人见我施礼,先是一愣,而后抬手回礼道:“在下——鲁国公输宁。”
“公输先生!”我看着眼前的人又惊又喜。端木赐没有告诉我公输宁的下落,他把公输宁送给我了!
公输宁是鲁国奇才公输班的族叔。昔年,公输班为智跞修造密室囚禁我娘,却被好友盗跖设计偷去了七窍玲珑锁的钥匙。阿娘从密室消失后,智瑶不再信任公输班,从而找到了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打压公输班的公输宁,以为晋侯造“七宝车”为由,另付重金请他新建密室。三年后,“七宝车”被智瑶之父作为寿礼献给晋侯,但公输宁却从此在鲁国消失了。有人说,公输宁因独得重金在回鲁途中被盗匪抢掠所杀;有人说,他锻造新锁时火盆起火,与作坊一起烧成了灰烬;也有人说,他与自己的学徒起了刀剑争执,双双伤重而死。所有的传言里,公输宁都死了,因为像他这样自负而有野心的人如果还活着,就绝不会销声匿迹,任由年纪轻轻的公输班成为公输氏的宗主。
隐世十数年的公输宁告诉我,智氏的确烧了他的作坊,抢了他的酬金,杀了他的学徒,还把他逼得跳了海。可智氏不知道的是,东夷族的一个少女在海边救了一个叫宁的落水的男人,她与他在甘渊成婚,生了一女,名唤五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