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七章 乱生不夷(第2/5页)
“阿爹?!”阿藜惊呼。
一脸风尘的赵稷压着满腔怒火瞪着我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我垂目看着地上碎裂的红色陶片。
“撒谎!郑伯明明已到廪丘,为什么会突然当着诸侯的面出尔反尔?是你,一定是你,你是我的女儿,为什么非要处处同我作对?!”赵稷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困兽,他沉着脸踱着步,我低头不语,他突然抬手推翻了屋里的一座连枝树形灯。
阿藜一慌,连忙伸手将我护在身后。
灯座压翻了窗旁的木架,竹简、漆盒散落一地。灯油泼上了窗棂,黑黑黄黄一道道沿着窗框、墙壁往下淌,赵稷苍白着一张脸,垂首看着满屋狼藉。
我毁了他筹备多年的计划,他现在一定恨死了我。
“阿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藜走上前,伸手握住赵稷的手臂。赵稷见阿藜能脱杖独自行走,扯着嘴角想笑,却笑得苦涩悲怆:“我的好孩子,阿爹没有时间了,阿爹等了二十年,若再错过这一次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我不能这样去见你祖父,更不能这样去见你阿娘,你明白吗?”
“阿爹……”阿藜不明白赵稷的意思,只将手握得更紧,赵稷拍着他的手臂,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不怕,一条路走不通,咱们就换一条,总是有办法的。阿藜,阿爹明日要再去一趟晋国,你在这里看好你妹妹,等七月木槿花开了,阿爹就带你回邯郸,回我们自己的家去。”
“你要去晋国?你一个人去晋国做什么,送死吗?”我不想他攻晋,可我也不想他死啊。
“死?”赵稷看着我,嗤笑道,“死是奢望,四卿不灭,我有何颜面去死?”
“灭四卿?!你疯了!你以为自己真的是邯郸君吗?没有范氏、中行氏的兵马,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陈恒的一颗棋子,你只是一个人,你拿什么灭四卿?你现在去新绛就是去送死!”赵稷疯狂的念头叫我又惊又怒。
“或许吧。”赵稷拉着阿藜的手往门外走,我一下拦在了他面前:“世间事,阴阳相依,祸福相伴,郑伯临阵推托兴许不是坏事,而是好事。退一步吧,放手吧,忘了邯郸城外的木槿花,我们再寻一处地方为阿娘重新种一片花海吧!她不会怪你的,她从来没怪过你……”
“放手?你以为我已经输定了?我的福祸不劳你担心,让开!”赵稷直直地瞪着我的眼睛。
我僵立,阿藜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阿兄!”
“阿爹,你带我一起去新绛吧!”阿藜强忍着痛楚跪在地上昂首看着赵稷。
“说什么傻话?”赵稷伸手去扶阿藜,却怎么也扶不起来,“阿藜——”
“求阿爹成全——”阿藜猛地磕头在地。
“胡闹!”赵稷蹲下身子一把将阿藜的脑袋抱了起来,“好孩子,不是阿爹不想带着你,你妹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新绛城里太危险了,你不能跟着我去送死。”
“阿爹,孩儿不惧死,你带我走吧,别把我留在这里。”阿藜扬起头,眼眶竟红了一大圈。
“别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你好好带着妹妹在这里等我,阿爹这次一定不会再输。七月一到,我就来接你们,决不食言!”
“不,别再让我等你了。阿爹,孩儿等过一次了,不想再等第二次。二十年了,孩儿等得太久了,我不怕死,我怕等,我,我……”阿藜抓着赵稷的手,眼泪泉水般漫出眼眶,赵稷呆愣,阿藜突然垂头放声大哭起来。
“是阿爹错了,我带着你,这一次,阿爹到哪里都带着你。”赵稷捧起阿藜泪水纵横的脸,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胸口一阵阵地发痛。阻齐攻晋,我做对了吗?做错了吗?我捂住胸口,隔着衣襟,隔着两片木牍紧紧地抓住了悬在心口的红叶。
咿咿呀呀的轺车带着我们离开了郑伯的别宫,我坐在车里紧紧地抱着自己高隆的小腹,生怕一个颠簸,腹中不明世事的小芽儿就会因为好奇提前来到这个世上。
郑伯拒绝攻晋,廪丘会盟不欢而散,齐人无名便不能出兵伐晋,赵稷此时一个人回晋国能做什么呢?就算新绛城里还有一个于安,他们两个人又能对偌大一个晋国做什么呢?我不是疯子,所以我无法想象两个因仇恨而发疯的男人会做出怎样惊人的决定。
这一路,赵稷一句话也没同我说。所以,当在晋郊的山谷里见到一头红发的盗跖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时,我彻底惊呆了。
这里曾是无邪口中的“迷谷”,陡立的崖壁、细长如银练的瀑布,无邪与四儿在这里同盗跖嬉闹习剑的情形,至今在我脑中清晰仿若昨日。可现在,如茵的绿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灰白色营帐和随处可见的衣衫褴褛却手握长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