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员与诗人

通霄,这个毫无特色的地方,若是无缘无故,外人是不会造访的。好友陈传兴留学法国十年,返台之后立刻买了一位作家的小说版权,打算拍成电影。那位文体独特、风格鲜明的小说家在通霄当了半辈子的小学教员,一些文艺界的人士也就因他而常往这个荒芜之处跑。至于我的造访,则是为了记录一出客家野台戏。

戏要入夜才演,大白天的市街走上半个小时就无处可去,只好往不远处的海水浴场打发时间,没想到整片海滩就只有三位泳客和一位看守员。尽管无人下水,看守员仍尽责地瞭望四周,以防有人越过插着旗子的警戒区,艳阳当头,却能借旗上的一方小布遮阳。

这一景,在无神论者的小说家笔下,可能成了无比荒谬的存在,却给了我极大的震撼。光是如此微渺的阴影,就足以应付烈日灼身的处境,正如同人在逆境压顶之际,只要心中尚存一丝信念,再大的煎熬都能度过。

好友没拍成那部电影,却在二十年后和妻子廖美立制作了一系列的文学家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六部片子中最动人的一部《化城再来人》正是他编剧执导的。主角诗人周梦蝶年已九旬,二十七岁加入青年军随国民党政府撤退来台,与河南浙川县老家的发妻、两子一女分隔两岸;1959年起在台北市武昌街明星咖啡厅门口摆书摊,并出版第一本诗集《孤独国》;四十岁开始礼佛习禅,终日入定于喧闹的市井之中,被视为台北的独特文化风景。在社会大众几乎已遗忘了这位传奇人物的此时,《化城再来人》在电影院上映,引起极大的回响,许多人又开始搜寻他的诗集了。一切都是因缘,都有因果。

苗栗县通霄镇,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