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9页)
“夫人,”那男人惊叫一声,跳下马来,“你受伤了!”
“我死了,先生!”她答道。
几分钟后,他们订了婚。
翌日清晨,他们一起坐下来吃早餐的时候,他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他叫马默多克·邦斯洛普·谢尔默丁,是位绅士。
“我就知道!”她说,因为他身上有种浪漫、侠义、激情、忧郁而又坚定的气质,与这个狂放、仿佛深色翎毛般的名字很相配——这名字让她联想到乌鸦闪着铁青色光泽的翅膀、沙哑的笑声、翎毛蛇一般扭动着落入银色池塘时的姿态以及其他千万种意象,一时间难以尽数。
“我叫奥兰多。”她说。他也早就猜到了。因为,他解释道,如果你看到一艘洒满阳光的船,风帆张满,从南太平洋昂然驶来,穿过地中海,你就会马上脱口而出:“那是奥兰多。”
事实上,尽管只相识了这么短的时间,但他们却像所有恋人一样,在不到两秒钟里,就彻底了解了彼此,接下来只需补充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双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是一贫如洗还是富可敌国,等等。他告诉她说,他在赫布里斯群岛有座城堡,但早已破败,宴会厅成了塘鹅饱餐的地方。他曾经是军人和水手,也去过东方游历,眼下正在去福尔茅斯的路上,要与他的双桅帆船会合。但眼下风停了,只有再次刮起西南风的时候,他才能再次出海。奥兰多急忙看看窗外风向标上的镀金豹。谢天谢地,豹尾一动不动地指向正东。“哦,谢尔,不要离开我!”她喊道,“我疯狂地爱上了你!”话音未落,两人心中就同时涌起了一阵可怕的疑虑。
“你是女人,谢尔!”她惊叫。
“你是男人,奥兰多!”他也叫了起来。
接下来是一场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激烈责难和辩白。这一切结束后,他们再次坐下来,她问他,这西南风是怎么回事?他究竟要去往何方?
“合恩角[58]。”他简短地说,脸红了。(因为男人也像女人一样脸红,只是脸红的原因大不相同罢了。)她只有凭借不断的追问,再加上追问,才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他的一生都是在最为孤注一掷、惊心动魄的冒险中度过的,即顶风绕合恩角航行。船桅折断,船帆被撕成碎片(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迫使他承认这些)。有几次,船沉没了,他是唯一的幸存者,被困在一个小筏子上靠吃饼干活命。
“现在,男人们恐怕只有这点事可做了。”他一边羞怯地说,一边勺了一大勺草莓酱吃。她眼前出现了这么一幅景象:桅杆折断了,星空在头顶上着了魔似地旋转,而眼前这个男孩(他真的只是个男孩而已)一边吸吮他最爱的薄荷糖,一边大喊大叫,命令船员们切断这个,扔掉那个。想着想着,她的眼里不禁噙满了泪水。她知道,这是甜蜜之类,比她之前流过的所有泪水都珍贵。“我是个女人,”她想道,“我终于是个真正的女人了。”她从心底里感谢邦斯洛普带给她这少有的,出乎意料的愉悦。要不是左脚还有伤,她会坐到他的膝盖上去的。
“谢尔,亲爱的,”她再次开口,“告诉我……”,就这样,他们一谈谈了两个多小时,话题可能关于合恩角,也可能不是。写下他们谈话的内容,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他们对彼此的一切都深谙在心,以至于说什么都无所谓,即使谈那些平庸琐碎的话题,比如怎样煎蛋饼,或伦敦哪里卖的靴子最好也没有关系,这些话一旦脱离了语境就显得索然无味,然而当时当地从他们两个口中说出来时,却蕴藏着惊人的美。因为根据自然那智慧的法则,现代精神几乎可以脱离语言而存在。既然一切表达都不得体,那么最普通的表达就是最得体的。所以,那些最普通的对话往往也是最诗意的,而其中诗意的部分恰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在这里留下一个巨大的空白,而同时又必须假定这空白中有着无以名状的丰富内涵。
他们又继续这样畅谈了几天。
“奥兰多,最亲爱的,”谢尔刚开了个头,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男管家巴斯科特进来报告说,楼下来了两位警察,呈送女王的裁决。
“带他们上来。”谢尔默丁干脆地命令道,就像在他自己的甲板上一样。他本能地背剪双手,站在火炉前。两个身穿绿色制服、腰挂警棍的警察走了进来,立正站定。行过礼后,他们递给奥兰多一份法律文件,从上面的一大堆封蜡、缎带、宣誓以及签名来看,这文件绝对无比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