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利亚济马河上的弗拉基米尔(1838—1839) 第二十一章(第4/8页)
我不忍心丢下她一人啼哭,絮絮叨叨地劝她……她抬头望着我,眼中透过泪花射出幸福的闪光,我释然笑了。她仿佛了解我的思想,双手掩面,站了起来……现在真的是时候了,我搬开她的手,吻了它们,也吻了她本人,然后便走了。
我经过使女身边,没敢看她的脸,她让我过去,没有出声。月亮显得沉甸甸的,像一个红红的大果核,正在沉落——朝霞开始升起了。空气非常清新,风吹在我脸上,我深深呼吸着,我需要新鲜空气。我走回家时,太阳出来了,善良的人们遇到我,为我这么早起身“享受良好的天气”感到奇怪。
我沉浸在爱情中大约一个月;后来心似乎疲倦和衰颓了,忧郁开始向我袭来;我尽量掩饰,不愿相信,对内心的这种变化感到惊异,可是爱情仍在一天天冷却。
在老人面前我变得很不自在,一种尴尬、厌恶的心情主宰着我。这不是由于我为自己感到内疚,那个经过世俗和教会批准归他私有的女人,不可能爱他,他要爱她也力不从心,但是我的双重角色使我觉得可耻:虚伪和心口不一是我最反对的两大罪恶。在感情炽烈,占据优势时,我无暇顾及其他,它一旦开始冷却,各种疑虑随即出现了。
一天早晨,马特维走进我的卧室报告道,P老爷“归天了”。这消息使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翻了个身,却不急于起床穿衣;我不想看见死者。维特贝格进来了,他已穿戴整齐,对我说:“怎么?您还在床上!难道您没听到出了什么事?我想,P夫人单独一人,怪可怜的,我们去看看,快穿衣服。”我穿上衣服,与他一起去了。
我们发现,P晕厥了,或者处在一种神经麻木状态。这不是装假;丈夫的去世使她想起自己无依无靠的处境,只剩下她一人,带着几个孩子,住在异乡客地,没有钱,没有亲戚。何况她以前一遇到强烈的震动,也会神志昏迷,几个小时不能苏醒。她的脸发冷,白得像死一样,双目紧闭,她便这样躺在那儿,有时喘一口气,有时连呼吸也几乎中断了。
没有一个妇女来帮助她,安慰她,照料孩子和家。维特贝格留下陪她,那位起过先知作用的官员与我一起料理后事。
老人又瘦又黑,穿了制服躺在桌上,皱紧眉头,仿佛还在生我的气。我们把他放进棺材,过了两天又葬进坟墓。殡殓后,我们回到死者家里,孩子们穿了缝丧章的黑衣服缩在墙角边,与其说忧愁,不如说是惊异和害怕;他们彼此嘁嘁喳喳说话,踮起脚走路。P坐着,一言不发,手支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在这客厅中,我曾坐在沙发上等她,一边谛听病人的呻吟,仆人酒醉后的咒骂。现在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了……在丧葬的环境中,在神香的烟雾里,我又隐隐约约想起了那些话,那些时刻,我感到伤心,对它们我还是不能忘情的。
她的忧郁逐渐平息了,在自己的处境面前,她坚强了一些;后来她心神不定的凄恻脸色也逐渐开朗了,显露出了另一些思想。她的目光常常带着不安的探询神情,停留在我身上,似乎她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问题和答复……
我沉默着,于是她害怕了,变得惊惶不安,疑虑重重。
这时我才明白,丈夫实际上充当了我自己原谅自己的理由——我的爱情之火熄灭了。我不是对她漠不关心,绝不是,但她需要的不是关心。现在另一种思想感情占有了我,那一阵热情的迸发,仿佛只是为了要向我阐明另一种感情。我只有一点可以为自己辩解,那就是我在热恋中是真诚的。
在我惊慌惶惑、不知所措的时候,在我忐忑不安等待机会,指望时间和环境来改变一切的时候,时间和环境却使我的处境更复杂了。
秋法耶夫眼见这个年轻貌美的寡妇身处绝境,无依无靠,给丢在遥远的陌生地方,作为真正的“一省之父”,自然不能不向她表示最温柔的体贴。起先我们都以为他是真心同情她,但不用多久,P害怕了,发现他的关怀绝不是单纯的。维亚特卡的夫人们得到过两三位荒淫无耻的省长的栽培,秋法耶夫对她们习惯了,因此没有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向P提出了要求。P当然以冷漠的蔑视回答他,讥笑他人老心不老。秋法耶夫岂肯罢休,继续无耻地纠缠。然而看到事情极少进展,他就要她明白,她的孩子们的命运握在他的手中,没有他,他们休想享受官费补助;从他来说,如果她不改变对他的冷淡态度,他也不愿替她出力。被侮辱的妇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跳了起来。
“请出去,您的脚不准再跨进我的门槛!”她指着门口对他说。
“嘿,好大的脾气!”秋法耶夫说,仿佛刚才只是几句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