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三章 伦敦的流亡者(第10/21页)

但是憎恨也好,羡慕也好,一些人想得到幸福也好,另一些人想报复也好,两者在西欧未来的运动中都会构成可怕的力量。他们会站在运动的最前列。在他们长期劳动的肌肉、阴森可怕的勇气和咄咄逼人的复仇意志面前,保守派和雄辩家能做什么?在工人的号召下,乡村的蝗虫漫山遍野出现时,其他的市民又能做什么?农民战争已被人们遗忘,最后一批流亡的农民得上溯到南特敕令69撤销的时候,而旺代70也在硝烟中沉默了。现在多亏12月2日,我们又亲眼看到了穿木底鞋的流亡者71。

政变之后,在法国南部,从比利牛斯山到阿尔卑斯山的乡村中,居民纷纷抬起了头,似乎在问:“我们的时间到了吗?”但是起义一开始就遭到了大批军警的镇压,接着又来了军法委员会,宪兵和警察成群结队,在大大小小的村庄和道路上进行搜捕。农民的圣殿——家庭和住宅,受到了警察的蹂躏;当局要求妻子告发丈夫,儿子告发父亲,亲属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乡丁一句告密的话,就可以把一家之主的父亲,白发苍苍的老人,青年和妇女,关进监狱。审判粗枝大叶,成批进行,除了个别的人偶然获释以外,统统被送往朗贝萨或卡宴。漏网的便自行逃往西班牙和萨伏依,或从瓦尔桥越境出走。72

我不太了解农民的情形。在伦敦时,我见过几个乘小船从卡宴逃亡的人;这是一次置生死于不顾的大胆行动,它比一本书更能说明他们的性格。他们几乎都是从比利牛斯山来的。这完全是另一种人,肩膀宽阔,身材高大,面貌粗犷,毫无法国城里人那种身材瘦长、没精打采的样子,那种贫血的、胡子稀稀拉拉的外表。家庭的毁灭和卡宴的监狱教育了他们。他们大多很少说话;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力士式人物,大部分时间都一声不吭,有一次对我说:“我们总有一天还要回去,我们要与他们算账!”他们看不惯其他流亡者,对他们的集会和演说也不感兴趣……过了三个星期,他们来与我告别:“我们不想过游手好闲的生活,而且这里太枯燥,我们要去西班牙的桑坦德省,那里答应给我们工作——当伐木工。”我又看了一眼这些未来伐木工那严峻英勇的外表,那肌肉发达的胳臂,心想:“但愿他们的斧头只用来砍栗树和栎树,那就好了。”

在城市工人胸中翻腾起伏的那种吞噬一切的、桀骜不驯的力量,我接触得比较多。73

这是一种原始的自发力量,它在黑暗中蠢动,多亏人力的控制和它自身的蒙昧无知才没有成为脱缰的野马,但一有机会,仍会奔腾而出,形成一股摧毁一切的怒火,带来恐怖和混乱;但是在我们谈到这些方面以前,先得再谈一下法国革命的最后一批圣殿骑士74和经典人物——民主资产阶级中从文化教育界流亡的共和派人士:记者,律师,医生,索邦75的教授等等,他们与路易-菲力普斗争了十年,后来又参加了1848年的事件,不论在国内还是在流亡中都忠于自己的信念。

他们中间不乏聪明机智的人,怀着热烈的信念准备献出一切的人,但是头脑清醒,能够像自然科学家研究自然现象,或者病理学家研究疾病那样,研究自己的地位和问题的人,却几乎一个也没有。他们容易悲观失望,往往不把任何人和任何事放在眼里,喜欢作些无用的指责,发些无用的牢骚,他们可以过清贫的生活,重视气节,不怕吃苦,却不善于分析研究……或者,他们可以对胜利充满信心,却不懂得方式方法,不知道明确的实际目标。他们满足于旗号、标语、大道理……喜欢谈劳动的权利,消灭赤贫状态,共和国和秩序!各民族的友爱和团结!……至于这些目标怎么达到,怎么实现——这无关紧要。只要取得政权,其余一切都可以靠法令,靠公民投票迎刃而解。如果不服从,那么,“战士们,前进,拿起武器!齐步走……拼刺前进!”这是恐怖的宗教——政变、集权主义和军事干预的宗教,渗透在卡马尼奥拉服76和工作衣的每一个窟窿中的精神。尽管某些带有奥尔良派典雅气质的书呆子提出了抗议,要求在射击中发扬英国绅士作风,他们也置之不顾。

恐怖由于它突如其来的可怕性,由于它猝不及防的大规模报复性,它是雄伟的,但是喜爱它,毫无必要地推行它,这是我们从反动派那里学来的奇怪的错误。公安委员会给我的印象,始终是我在巴黎医学校街夏里埃77店中的体验:四周都是不祥的明晃晃的钢刀——弯刃的,直刃的,剪刀形的,锯子形的……武器是安全的保证,但也是杀人的手段。成功才能证明行动的正确。恐怖政策在这一点上却是不能自豪的。它靠它的全部外科手术无法挽救共和国。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