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江南
入了秋, 一场大雨过后,第二日清晨,水面上已是薄雾弥漫。弘曦凭栏远眺, 透过白茫茫的湖面, 沿岸的景象已然有些瞧不太清楚了,只听得不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小调,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吴侬软语。
算算时辰, 这会儿约莫已经到了江南地界儿了吧, 弘曦心下暗道。
肩膀上陡然多了些许重量,弘曦转头, 却见安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手上还拿着一件颇为厚实的披风: “晨起时寒气最重,殿下莫要忘记得添衣才是。”
早前倒还不觉,被人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有些冷了,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弘曦笑了笑, 浑不在意对方稍显冷肃的语气:
“怎么这会儿得空过来, 六弟那里,可是忙完了?”早在前两日,弘昼便以公务繁重, 且身边并无有能之人为由从他这儿借走了安宏两人, 这会儿见来人一派闲适的模样,弘曦不免多问了句。
“不过是一些积年的账目,明目虽繁杂了些, 倒也用不了许久。”瓜尔佳安宏如实道。
“是吗?”想着那日弘昼一脸生无可恋, 拉着他殷殷求助的模样, 弘曦微挑了挑眉, 心下陡然明白了许多。
他这位六弟,倒当真是个难得的机灵人儿。既是对方一片好意,弘曦当下也不客气道:
“如何,你二人可有何发现?”
“回殿下,自圣祖二十三年南巡之始,原江宁织造曹寅便层数次挪动公款,奴才估算过,数量最高可达两百万两。其后为填补亏空,圣祖又将盐政交于其手。然一直到曹寅过世之时,尚余亏空二十三万两………”
“五十一年,曹寅病逝,其子曹颙继之,其后数年虽每年均有填补,然许是其能力不足,从账本上看,江南织造这些年收益已然大不如前………”想到早前陛下不顾重重阻挠也要清查亏空之事,曹家行这狗急跳墙之举倒不足为奇。
只想到曹颙这些年种种行径,安宏又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太对,这等急于求成之事,并不似对方的手笔。
微微摇了摇头,摒弃掉心中猜想,只听安宏一五一十道。
两百万两啊!摩擦着手中的玉扇,弘曦忍不住沉沉地吐了口气,这还只是当时能拿出来挪用的数字,织造之巨利,当真可见一般。
日头渐升,似火一般的余晖倾泻而下,粼粼波光之下,江上的雾气也逐渐散去。伴随着一阵喧嚣之声,江宁码头四个大字赫然就在眼前。
岸上,以曹颙为首的众官员们早已等待多时,随着弘曦几人从大船上走下,一众官员齐齐跪迎在地,一个个俱是低头敛目,不敢有丝毫僭越之举,
此次江南之行,不说那位睿郡王,光是皇阿哥便来了两位,其中还有位极得帝心的昭慧亲王。这般大的阵仗,如何不教人心中惴惴。便是平素再过八面玲珑之人,这会儿也不敢过多出头献媚。
如此种种,倒是将为首的曹颙给显了出来。
见到来人,连弘曦都不免惊了一瞬:
上好的脂粉都遮不住的苍白面色,一身官服即便穿戴齐整,瞧着仍似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行走间哪怕尽力掩饰,仍是遮不住的虚浮。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数年,原本清俊儒雅的佳公子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大人既是身子不适,合该在府中好生修养才是………”轻扶了下眼前之人,入手一片枯瘦,弘曦特意放缓声音道。
“几位殿下远道而来,臣等不曾远迎已是罪过,又如何能偷闲在家?”看了眼弘曦身后一身钴蓝色钦差服的曹硕,曹颙眼中不觉带上了些许悲意,很快又迅速掩了下去。转而对着弘曦郑重拱手一礼道:
“奴才当日离京匆忙,还未谢过殿下的活命之恩,若非殿下仁德,奴才这条小命早就………咳咳………”
随着几声轻咳,曹颙脸色肉眼可见地又白了三分。
弘曦见状忙摇了摇头:
“曹大人言重了,当日救你的特效药物乃是希尧一手研制,赐下此药的是皇玛法,本王不过因缘际会,在皇玛法那里提了几句,实在当不得曹大人如此。”
话虽如此,曹颙依旧拖着病弱的身子认认真真行了一礼。紫禁城谁人不知,若无昭慧亲王数十年如一日的财力支持,又哪里会有这么些奇药现世。
看着队伍中的曹硕,许是心中明白大难将至,一路走来,曹颙只温言细语地将江南织造近年来的情形一一道来,连弘曦最感兴趣的织工一块儿,都近乎言无不尽。
“自先帝以来,江南丝织业逐渐繁盛,现如今织机总数约达6万余台,以此为生的织工约计二十余万。而这其中仅江宁一地便占有三成之数………”[1]
即便明知此行结局难料,这人面上依旧不带分毫惊惶之色,面对弘曦等人,声音不疾不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