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九死十三灾下(第8/10页)
过去的妇道人家没有不迷信的,崔大奶奶吓得够呛,赶紧关上屋门,推了一把被窝里的崔老道:“别睡了别睡了,咱家闹鬼了!”崔老道不以为然:“你真叫头发长见识短,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什么鬼敢上咱家闹来?”崔大奶奶不放心:“你刚才不也听见了,院子里又没人,要说不是闹鬼,这大半夜的谁敲咱家门?”
崔老道拗不过崔大奶奶,只得从炕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出门看了看,又拿块湿布在门上擦了几下,回来告诉他老婆:“踏实住了,什么也没有,肯定是哪个同行使的坏,看我挣钱了眼红,偷着在门上刷点儿鳝鱼血什么的,夜里引得蝙蝠往门上撞,这叫‘鬼拍门’。再不然是‘天南星’,拿熬化的鱼鳔抹在咱家门上,那玩意儿干了容易崩裂,听着跟有人砸门似的。无非是下三烂的江湖手段,没什么出奇的,睡觉睡觉!”
崔大奶奶叹了口气:“吃江湖饭的好人不多坏人不少,自打你在南门口开说《窦占龙憋宝》,成天吃香的喝辣的,还存心故意地显摆,真是够招欠的。别说同行同业的嫉恨了,街坊四邻都看不过去……”絮叨了半天,这才钻被窝睡觉。
崔老道嘴上吹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只不过是为了让崔大奶奶安心,实则他还有点儿自知之明,哪个江湖人吃饱了撑得在他门上抹鳝鱼血?只怕真有什么东西在门外作怪!
道门中人讲究睡功,看着是睡觉,实则在行功法,正所谓“只管逍遥不管天,日高五丈尚闲眠;白云深处学陈抟,一枕清风天地宽”,睡梦中身心两忘,一觉醒来方才闲适自在。崔老道一宿没睡安稳,早上起来头昏脑涨,哪还耍得了舌头、说得了书?他自己翻箱倒柜收拾收拾,告诉崔大奶奶:“我出门去办一件急事,少说三五天才能回来,你照顾着家里老的小的。”崔老道常年东奔西走,三天两头不着家,即便在家,也是横草不拿、竖棍不捡。崔大奶奶早见惯了,实在没饭辙了,该赊的赊,该当的当,不行再找老街旧邻拆兑一口吃食,总不至于真饿死。
崔老道带着铺盖卷出门,先在胡同口吃了顿早点,额外多拿了十几个芝麻烧饼。过金钢桥往东走,有一座半荒的村落,曾是堆贮贡盐的皇盐厂,白皑皑的盐坨蜿蜒数里,周边盖起了许多屋舍。后来盐坨废弃,逐渐有流民聚集,形成了一个小村子。但因地势荒僻,干什么都不方便,村子里的住户并不多。崔老道寻得一间空屋,推门而入,天黑后点上油灯,拿了本破书凑在灯底下翻看,一边支棱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
不觉夜至三更,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忽然有人砸门,“砰砰砰”的响动不小。崔老道打开门,四下不见人影。进屋关门,刚一落座,门板又被砸得山响,反反复复折腾了七八次。崔道爷不堪其扰,走到门外怒斥一声:“识相的赶紧滚蛋,否则贫道一记掌心雷,打你个灰飞烟灭!”话音未落,卷来一股子黑风。崔老道睁开道眼观瞧,见空地上趴着一只嘴头子黢黑的大狐狸,冲着他口吐人言:“你个牛鼻子,甭跟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尽管在龙虎山上看过两行半的天书,怎奈命浅福薄,空有一身五行道法你不敢用,还他妈想吓唬我?我敢找上门来,就是料定了你不能把我怎么着。我虽也弄不死你,但我天天搅和你,让你睡不了觉、说不了书,断了你一家老小的嚼裹儿,看你能奈我何?”
崔老道心中诧异:“从哪儿来的狐狸,怎么跟我那么大仇?”不过他脸上可没带出相来,高诵一声道号:“无量天尊,既然是上门寻仇的冤家对头,贫道也不能怕了你,五行道法虽高,却不诛无名之辈,你敢留个名号在此吗?”
狐狸怒气冲冲:“揣着明白你装糊涂,你只管说你的《窦占龙憋宝》,提胡爷我的名号干什么?本来都以为我死了,可恨你嘴上没把门儿的,竟敢泄露天机,在南门口当众说我没死,害得我难逃劫数!”
崔老道登时明白了,来的正是胡臭嘴子。窦占龙当年在老铁桥下憋宝,落入河中的胡臭嘴子只是诈死,它瞒天过海,这么多年一直躲在九河下梢,结果让崔老道说破了行踪,迟早逃不过天打雷劈的下场。这个妖狐怀恨在心,忍不住找上门来报复。
崔道爷明知理亏,却也不能承认:“贫道乃玄门正宗,你一个四足踏地的山牲口,岂配跟我理论?”说完一扭头,他进屋去了。话是拦路虎,胡臭嘴子吃了个烧鸡大窝脖儿,干瞪眼没脾气。转天夜里又来砸门,这一次不一样了,它两条后腿着地人立而起,露出一块毛茸茸的肚皮,对着崔老道破口大骂。崔老道仍是不急不恼,仰天打个哈哈,扔下一句:“你个赤身披毛的东西,也忒不知羞耻,甭在你家道爷门前臭丢!”说完又进屋了。第三天夜里,胡臭嘴子又来了,不知从哪个坟头里扒出一身破破烂烂的死孩子装裹,穿着前来砸门。崔老道暗骂:“这个挨千刀的倒是挺会想辙,热面汤你还跟我端上了。且让你见识见识铁嘴霸王活子牙的手段!”当下揣着手出了门,冷着脸斥责胡臭嘴子:“阎王爷桌上抓供果——你是上赶着作死啊!贫道本不想跟你计较,你却再三上门搅扰,真是好了痔疮忘了疼,上我这儿找巧儿来了?既然你不知死活,可别怪道爷翻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