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剑兰花发
毛色纯白的战马,在倒映星海的镜面上前行,冰面之下亦能看到人马的模糊倒影,寒风中响起整齐的‘啼哒’声。
队伍后方,是三十骑身着白袍的白枭营精英,因为和带队之人并不熟,沿途都没有出声,只是跟随领队不急不缓前行,例行扫视着死寂原野。
队伍最前方,是一匹高头大马,毛发纯黑,四蹄却是雪白,肩高比后方马匹都要高出一截。
马上坐着个年轻男子,身着一袭市井常见的青袍,面相不过三十左右,长着一双英气剑眉,头发以环带束起,肩宽背阔,背影颇为健硕,整个人看起来,本该炯炯有神龙精虎猛。
但男子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寂寥,却让其显得相当颓废,便如同一个漫无目的游荡的野鬼。
男子左手扛着一杆大戟,青龙戟的形制,锋长两尺缠绕金龙,月牙弯刃寒芒幽深,墨黑大杆带着金属色泽,造型颇为精美,锋刃侧面还篆刻两字——定疆。
这杆大戟,是湖东琅州府谢家的家传兵器。
谢家在北梁传承两百余年,谈不上权势滔天,但世代为北梁镇守边疆,也算劳苦功高,深得朝廷器重。
但将门之家,传承永远比不上那些玩笔杆子的书香门第,只要打仗,家里就不可能不死人,死着死着,也就家道中落了。
自从天琅王立国开始,不是西北王庭率军过天琅湖,就是北梁率军反攻,来往不知多少次,打一次谢家便少几人。
而等到二十年前西疆平定,从头打到尾的谢家,虽然收获无数荣耀功勋,却也死的只剩一个八旬老叟,和一个年仅十岁还没法上战场的稚童。
谢家老爷子本是北梁死忠,不惜满门死绝,也要捍卫脚下每一寸疆土;但真等到儿子孙子死干净,换来的只是梁帝送来的一块‘满门忠烈’匾额,似乎也看明白了什么,自此解甲归田,临终前告诫唯一的曾孙,往后要老老实实的在家玩物丧志,不要再从军了。
谢剑兰被曾祖父带大,甚至没见过父亲几面,听从了这番叮嘱,安心当起了富家少爷。
但有些人生来注定不平凡,他不争名利,名利也会追着他走。
燕京的朝臣,听闻谢家满门殉国,死的只剩一根独苗,终是有心怀大义之士不忍,各种游说谏言,把谢剑兰给接到了燕京。
然后四方高手、湖东名士,或许是真心,也或许是求个贤名,对他都有指点帮扶。
这本来是件好事,但可惜的是,谢剑兰在战火与噩耗中长大,看到燕京的歌舞升平后,心底只生出了一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可能是受到了刺激,谢剑兰的天赋在此刻展现,十一二岁才开始勤学苦练,十八岁已经逼平朝野所有平辈,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只有一个尚未打入十大宗师的花翎。
而谢剑兰性格也越来越孤僻叛逆,烧过房舍、打过官差,甚至揍过皇子,如果不是父辈功勋卓越又天赋绝世,梁帝想养头猛虎出来,他已经被砍头了十几回。
谢剑兰在被曾祖父告诫过后,心底就早已没了忠义,梁帝真把他养出来,也不可能是能征善战的猛虎,而是一头对盛世满怀愤恨的恶兽。
但世事总是造化弄人,就在他性格心智即将长成的时候,一个人忽然闯进了他一无所有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女捕头,因为他当街打人,对他纠缠不休,要抓他蹲大牢。
谢剑兰只喜欢把强者踩在脚底下,对弱女子根本不感兴趣,一直未曾搭理,但那个女捕快,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和他讲什么‘律法、侠义、规矩’……
谢剑兰很不喜欢这些当权者制定的条条框框,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把那个女捕快撵走,整天听着和尚念经,最后竟然背会了大梁律。
可能是受其感染,谢剑兰心底慢慢也有了对与错、是与非,闲着无聊时,甚至还会扮做幕后大佬,帮那女捕快去抓抓贼。
如果顺风顺水,他最后应该会进入衙门当差,和那女捕快一样,成为一个满心家国情怀的忠烈之士。
但忽然有一天,他发现了那个女捕快,身份并不简单,是当朝黄门郎的闺女,而黄门郎是天子亲信,记录着他平日的点点滴滴。
谢剑兰在那一刻,忽然醒了,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情,无非是梁帝处心积虑循循善诱,在他脖子上套绳子罢了。
好不容易树立的世界观就此崩塌,谢剑兰也没法再回到年少时的六亲不认,于是孤身离开了燕京,想当个浪迹江湖的浪子,远离朝野的是是非非。
但没过多久,国师府的人就找到了他,说人是梁帝刻意安排,但情也是真的,那女捕快不想再听从父亲安排劝他回来,服毒自尽了,朝廷把命吊着,让他回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