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杨廷和悔之晚矣(第2/4页)

但杨廷和这番话,却只有最后一句触及根本,只有其中一字。

“太祖编订鱼鳞册曾有云,两浙富民畏避徭役,往往以田产诡讫亲邻、佃仆,谓之铁脚诡寄。久之相习成风,乡里欺州县,州县欺府,奸弊百出,谓之通天诡寄。于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杨阁老所说缩绳隐田、诡寄匿户、借灾报荒、飞洒、宽线,也大抵都是这些小伎俩吧?”

“陛下明察秋毫。”杨廷和有点意外地沉默了一下,随后说完才认真看着他。

他真的懂……

“免赋者国初只限京官,且只豁免一定亩数,外官减半。到皇兄在位年间,正一品也只优免四百亩,有官身者,以礼致仕者,徭役皆有优免。是这样吧?”

王琼点了点头,已经知道皇帝要说什么了。

“监生、生员、举人,国初也规定了可免徭役,是吧?”

杨廷和看着皇帝,脸色凝重。

“因此地方上现在是什么情形呢?”朱厚熜笑着看向杨潭,“大司农,岁入田赋有几成实则是官户及官田所交?”

杨潭只觉得脑后冒汗,硬着头皮回答:“过半……”

朱厚熜点了点头:“卿等别忘了,朕即位之初,第一件事就是查账。成化十五年,我大明户口七千余万。弘治十七年,六千万。正德元年,四千六百余万。不到三十年,大明发生了何等天灾兵祸,以至于少了足足三成多人丁?皇兄登基前的两年里,大明死了一千三百余万人?弘治中兴,每天死人过万?不管是不是中兴,不管人丁少了多少,应赋田土少了多少,田赋不曾少,岁入也不曾少,都很稳定,你们说奇不奇怪?”

御书房内沉默了下来,一个个神情复杂地看着皇帝。

别阴阳怪气了,知道你懂了。

开口能说出畏避徭役,就行了……

朱厚熜静静地看着尴尬起来的他们。

大明人口统计口径中的人丁去哪里了?没死,是逃了籍。没有了合法身份,都在为奴为婢。

为什么?田赋很重,徭役更重。

太祖定下来是三十税一,这比例其实不高,那老百姓为什么要逃籍?

因为官绅可以免徭役,官户有一定的税赋减免,所以把田卖给官户是最划算的。

因为地方对徭役的摊派,当官的做吏的,都不会摊派到官户的佃主头上。

富户如果不想去应役,怎么办?找当官的,找有功名的,“卖”田给他们。

许多地方富户,实际也是官绅的佃主,又或者说“合作伙伴”。

许多农民也愿意从富户手中转租土地耕种,官绅富户也都会“爱惜”自己的佃农、“家奴”。

因为这是一个利益链,不用承担徭役自然能用心耕种,产出更多。

真正的民田,赋税比例是很低的。但真正的民户民田如今所占的比例,全国平均下来已经不足四成。

所以虽然应赋土地越来越少,但田赋一直很稳定。

稳定,就说明没问题,就不会大查特查地方上还有哪些非法逃田赋的人。

大明的赋税,实际上有过半是当官的帮着交,佃租他们土地的富户和农民,分别是高管和打工人。

情形就是这么滑稽,什么叫大明柱石啊?

朱厚熜也是详细查账才发现:大明似乎没有记忆中所谓的官绅俱免田赋徭役!

他不知道这是原本在嘉靖二十六年才形成、万历时又更加膨胀的官绅优免制度。

到了那时,从京官到外官,从秀才、举人到杂职小吏,全都有免丁免赋规定。万历时,京官一品免田赋一万亩,八品都有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没当官的进士最高可以免三千多亩,举人一千多亩,秀才都有八十亩。

至于徭役,那更是不谈。名为可免几丁,实则谁去管官绅家里有多少丁?

这种情况,财政怎么可能不崩?

朱厚熜静静地看着他们:所以现在到底为什么这么默契地演戏?

半是希望朱厚熜看到真正的难点在哪,半是希望劝阻他别把刀动到这上面。

那是真正的天下大乱,波及全国官绅富户。

这就是方沐贤那句话的实质含义。

大明的田赋在他们肩膀上担着!动他们田的意思不是田赋,田赋一共才多少钱?

动的是寄身于这些田地上的徭役负担,是要他们也承担徭役摊派。

官绅富户胥吏都是体面人,那些徭役怎么能由他们、由他们的人去做呢?摊派给普通民户就是了。

民户要忙耕种,那就只好折银交钱,官府再雇人应役。

地方苛捐杂税,这种徭役折银才是老百姓身上真正的重负!

李充嗣彻底感受到了如今国策会议与朝堂的不同。

皇帝不喜不怒,只是把问题说透了,然后让他们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