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无题

强压着心中阴霾的裴世矩缓缓走在小道上,一旁的李善颇有兴致的左顾右盼,时不时还问上几个问题,即使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也依旧兴致勃勃。

一直走到屋内,裴世矩挥手让仆役退下,径直问道:“是来耀武扬威的吗?”

仁智宫事变,虽然锅没正儿八经的砸在东宫的头上,但从事后李渊的处置来看,秦王一脉大获全胜,还剔除了个有异心的封伦,而东宫一脉大败,几近无法维系。

而这样的变化,全都是因为魏嗣王李怀仁,所以裴世矩才会如此直截了当的问这句话。

“裴公无礼。”李善笑容可掬的说:“不论立场,在下虽是晚辈,却也列入宗室,爵封嗣王,递帖上门,居然连茶水都没有吗?”

裴世矩嗤笑道:“你我之间,何故虚饰?”

李善哈哈笑道:“如今东宫势微,太子不稳,俨然有被废之态,但裴公名扬天下数十年,晚辈欲见前辈有何回春妙手。”

裴世矩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但随即展颜笑道:“你是如何得知是七月十五?”

“就算你凑巧窥见桥公山出长安,也难以断定其去向……但你能肯定他是去仁智宫举告!”

“你不会与齐王亦暗中勾结吧?”

“哈哈哈,裴公说笑了。”李善大笑摇头,“此事难道裴公不知吗?”

“嗯?”

“晚辈遣派亲卫往仁智宫,探望陛下并岳父大人,却在沮原桥被伏击……”

“好了,这等话不用再说了!”

“千真万确。”

“那就将窜回庄子的亲卫交出来,老夫倒要看看他三木之下,会不会改口!”裴世矩冷笑道:“其心可诛!”

“裴公说甚么?”

“你早知仁智宫事变……嗯,你未必知道杨文干会起兵,但当是时,你知道只可能是杨文干。”裴世矩整理思路,缓缓道:“你知晓封伦可能背叛秦王,甚至你可能都知晓封伦与齐王勾结,所以当初你才会调杨文干转陇州总管……”

“早知有人谋逆,不举告,却提前脱身,在关键时刻才率兵来援,得擎天救驾大功,将陛下、秦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怀仁,如此手段,老夫亦要叹服!”

“但在君上观之,难道不是其心可诛吗?”

李善脸上笑容不变,他知道自己的谋划能瞒过很多很多人,有凌敬帮忙,就算是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也看不出什么疑点,但一定瞒不过面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没办法,人家看自己的眼神本就带着无穷的猜疑。

“裴公若是早生千年,说不定是个小说家呢。”

“你是暗讽老夫品行不端吗?”

“此言何意?”

“小说家,只有品行不端的人才会去做。”

“哈哈哈。”李善心想这个观点后世倒是没听说过,“只是裴公无端猜疑罢了,凤凰谷内外,何人不知魏嗣王情义深重。”

裴世矩怔了怔,点头道:“不论你我敌对立场,你李怀仁的确堪称情义深重。”

“噢?”

“若是他人,必然以为你调薛万彻转代州别驾,是为了东宫少一员可能在关键时刻有大用的猛将。”裴世矩叹道:“但老夫知晓,不过仿魏玄成故例。”

“是啊。”李善嘿然道:“此二人虽分立文武,为太子心腹,但均当为名臣名将,晚辈只是公私两便罢了。”

裴世矩微微蹙眉,“秦王殿下如此有量吗?”

公私两便,以李怀仁的谨慎,是不会随随便便出口的,薛万彻还好理解,毕竟薛万钧是天策府大将,但魏征却是几度建言诛杀秦王的太子心腹。

“秦王有量,晚辈亦有量。”李善终于收敛了笑容,“若裴公明日上书致仕,当可安享晚年。”

裴世矩白眉微挑,沉默良久。

以魏嗣王李怀仁的口碑来说,这句话是有真实性的,而且如果裴世矩选择致仕,那么即使是登基称帝后的李世民,也不想看到李善赶尽杀绝……虽然李善有赶尽杀绝的理由。

但裴世矩怎么敢赌呢?

若是赌输了,那样的代价,他承受得起吗?

沉默了很久很久,安静的小院内,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似乎包括时间在内的一切都已经凝固,直到一阵狂风吹过,将两人身边的一棵大树吹得沙沙作响。

“记得上次相见,你指老夫先为能臣,后为谗臣,他日或为谏臣。”裴世矩盯着李善的双眼,缓缓道:“老夫顺势而动,却不耻与封伦之辈为伍。”

李善微微眯起双眼,嘴角扯起一丝弧度,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在仁智宫事件后,李世民入主东宫已是定局,一切看似都尘埃落定,唯独裴世矩成了唯一的变数……这个变数,李渊不知道,李建成不知道,但李善与李世民是心里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