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页)

转眼间,前面的林木稀疏起来,好像被人推向了远处似的。他们路过一小块开阔地,地面高低不平,全是碎石子、砍伐留下的竹桩,和一些稀稀拉拉、几乎没有叶子的小草。在花岗岩密布的山峦上方,傍晚的太阳苍白惨淡,正渐渐离他们远去。过了这片开阔地,就是一条迤逦的小路,向下一直通到远处的蒙特莱普雷。突然吉里安诺的左眼感觉到一丝闪光,就像有人划了一根火柴,他猛然从白日梦中惊醒,一把拉住驴子,并示意阿斯帕努停下。

从三十码开外的灌木丛中走出三个陌生人。图里·吉里安诺看见了他们的黑色军帽和镶白边的黑色军服。他觉得自己真笨,绝望与羞愧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们被抓住了。三个人端着枪走向他们,行进过程中逐渐散开。其中两个人很年轻,脸红扑扑的,硬边军帽歪戴在后脑勺上,样子很滑稽。他们把冲锋手枪的枪口对着这一边,神情认真,还有点沾沾自喜。

中间的那个宪兵年纪大些,手里拿着步枪。他的脸上坑坑洼洼,还有几道伤疤。他的帽檐一直拉到了眼睛上方,袖子上戴的是士官臂章。吉里安诺刚才看到的闪光就是从这支步枪枪管反射的阳光。那士官用枪口对着吉里安诺的胸膛,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吉里安诺看见这狞笑后,立刻由绝望变成了愤怒。

这个手持步枪的士官步步紧逼,他的两个同伴也逐渐靠上前来。图里·吉里安诺此时已高度警惕。那两个持冲锋枪的年轻人并不可怕,他们大大咧咧地朝驴子走来,没有把眼前这两个人放在眼里。他们挥手让吉里安诺和皮肖塔从驴子旁边走开,其中一个人把冲锋手枪放进枪套,掀开驴子背上的伪装竹帘。他看见这批货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吹了一声贪婪的口哨。他没有注意到此时阿斯帕努已经向他靠近。但是手持步枪的那个士官却看见了。他大喊了一声:“你,小胡子,快走开。”阿斯帕努向后退了两步,退到离吉里安诺较近的地方。

那个士官靠近一步。吉里安诺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张麻脸显得很疲惫,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只听见他说:“好了,年轻人,那块奶酪很不错啊,刚好配我们营里的通心粉,只要你说出那个卖主的名字,我们就让你们骑着毛驴回家。”

他们没有理睬他,他等了一会儿,他们还是没有搭理他。

最后,吉里安诺平静地说:“如果你能让我走,我就给你一千里拉。”

“你可以用里拉去擦屁股,”那士官说道,“好了,把证件拿出来,如果证件有问题,我就让你先用你的证件擦屁股。”

侮辱的语言和黑白边的制服让吉里安诺顿时怒从心头起,那一刻他知道他不会让这些人把他抓走,也不会让他们抢走他的东西。

图里·吉里安诺拿出自己的证件,朝这个士官走去。他希望走到那支步枪的弧形线之内。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比大多数人都灵活,他愿意孤注一掷。可是对方用步枪示意他后退并说:“把它扔在地上!”吉里安诺只好照办。

皮肖塔在吉里安诺左侧五步远的地方。他知道他的朋友心里在想什么,知道他衬衣下面掖着一把手枪,于是就设法吸引那士官的注意。他身体前倾,手摸着别在后腰上刀鞘里的那把刀,故意傲慢地说:“中士,如果我们把那个农民的名字告诉你,你还要我们的证件干什么?交易可不是这样做。”他稍事停顿后语气讥讽,“我们知道宪兵从来是说话算话的。”他说“宪兵”这个词的时候满是憎恶。

手持步枪的士官朝皮肖塔那边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他冷冷地一笑,平端着枪对他说:“还有你,花花公子,你的证件。你是不是像你的驴子一样没有证件?这只驴子的胡子也比你的好看。”

那两个人年轻宪兵哈哈笑起来。皮肖塔的眼睛突然一亮。他朝士官方向又迈了一步。“是的,我没有证件,我也不认识什么农民,这些东西是我们在路上捡的。”

这个愚蠢鲁莽的对抗行动没有奏效。皮肖塔原想等这个士官靠近,进入他的攻击距离。可是这人却向后退了几步,笑了笑说:“一顿鞭子可以灭灭西西里人的傲慢。”他停了一下又说,“你们两个,给我躺在地上。”

“鞭子”泛指使用皮鞭或者棍子的体罚。吉里安诺知道,蒙特莱普雷有些人在贝兰伯兵营里就受到过这样的拷打。他们回家的时候,有的腿被打残,有的头肿得像西瓜,有的内脏被打坏,从此丧失劳动能力。绝对不能让宪兵这样来对待他。吉里安诺单膝着地,好像准备躺下,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放在腰带上,准备随时从衬衣下面拔出手枪。此刻,这片开阔地已笼罩在黄昏前的薄雾中,远处小树林上方的太阳已沉到山后。他看见皮肖塔骄傲地站在那里,对中士兵的命令充耳不闻。他们肯定不会因为偷运一块奶酪就开枪打他。他可以看见两个年轻宪兵的手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