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流亡的骨头(第4/9页)
1921年,对马洛伊来说是个重要的年份,他还在柏林与玛茨奈尔·伊伦娜(昵称“罗拉”,这位考绍的名门闺秀也是为了反叛家人而出走柏林)一见钟情。从那之后,马洛伊与她相濡以沫六十三年;从那之后,罗拉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旅伴、难友和最高贵意义上的“精神伴侣”,几乎他以后写下的所有文字,罗拉都是第一位读者。
1922年马洛伊的散文集《抱怨书》在家乡出版,其中有一篇《亲戚们》,描写自己的亲戚们和青少年时代生活,为后来创作《一个市民的自白》的第一部提供了框架。
1923年,马洛伊与罗拉在布达佩斯结婚,随后两人移居巴黎。“我们计划在巴黎逗留三个星期。但是后来住了六年。”马洛伊在《一个市民的自白》里详细讲述他戏剧性的巴黎生活,他去索邦大学读书,去图书馆翻杂志,做一些勉强糊口的工作,给德国和匈牙利报纸撰写新闻,并陪罗拉经历了一场险些丧命的重病……尽管在巴黎的生活十分贫寒,但精神生活十分丰富,作为记者,他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他亲耳聆听过阿波尼·阿尔伯特在日内瓦的著名演讲,见到张伯伦向这位曾五次获得诺贝尔奖提名的匈牙利政治家致意……在这期间,他还去过大马士革、耶路撒冷、黎巴嫩、蒙特勒和伦敦,最重要的是读了普鲁斯特;毫无疑问,《追忆似水年华》对马洛伊后来写《一个市民的自白》影响至深,难怪评论家经常将他俩相提并论。
马洛伊在1924年6月20日写的一封信里说:“巴黎吸引我,因此不管我一生中会流浪到哪里,最后都会回到这里。”在巴黎期间,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屠杀》(1924)在维也纳问世,同时他还完成了一本游记《跟随上帝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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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结束了,获得了某种形式,一个生命的阶段载满了记忆,悄然流逝。我应该走向另一个现实,走向‘小世界’,选择角色,开始日常的絮叨,某种简单而永恒的对话,我的个体生命与命运的对话;这个对话我只能在家乡进行,用匈牙利语。我从蒙特勒写了一封信,我决定回家。”1928年春天,马洛伊回到了布达佩斯,但罗拉继续留在巴黎,因为她不相信马洛伊心血来潮的决定:“我名下的公寓还在巴黎,罗拉还留在那里,她不相信我的心血来潮。”
一方面,马洛伊自己也心里打鼓:“我不安地想:回去后我必须要谨言慎行;必须学会另一种匈牙利语,一种在书里面只选择使用的生活语言,我必须重新学匈牙利语……在家乡,肯定不是所有的一切我都能理解;我回到一个全新的家乡……我必须再次‘证实’自己是谁——我必须从头开始,每天都得从头开始……我在家乡能够做什么呢?”另一方面,马洛伊了解自己是“一名能从每天机械性的工作中省出几个小时满足自己文学爱好的记者”,了解自己与生俱来的“匈牙利作家的命运”。他离开家乡,是为了找到自己;回到家乡,则是为了成为自己。
这时的匈牙利,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那个祖国。1920年签订的《特里亚农条约》,使原来的“大匈牙利”四分五裂,丧失了72%的领土和64%的人口;考绍也被划归给捷克斯洛伐克。马洛伊没有回家乡,而是留在了布达佩斯。这时的他,已经是著名的诗人、作家和记者了,他的文学素养、独立精神和世界眼光,都使他很快跻身于精英阶层,成为社会影响力很大的《佩斯新闻报》的记者。
1928年,马洛伊出版了长篇小说《宝贝,我的初恋》。1930年,随着青春小说《反叛者》的问世,开启了马洛伊小说创作的黄金时代。《反叛者》的主人公们是一群青春期少年,他们以乌托邦式的挑战姿态向成年人世界宣布:“我们不想与你们为伍!”他们以纯洁的理想,喊出了战后一代年轻人对世界、对成年人社会的怀疑。这部小说于1930年被译成法语,大作家纪德读后,兴奋地致信这位素不相识的匈牙利作者;存在主义思想家加布里埃尔·马塞尔亲自撰写评论。这部小说与法国作家让·谷克多同年出版的《可怕的孩子们》,成为欧洲文坛的重要事件。同年出版的《陌生人》,则根植于他在巴黎的生活感受,讲述了一个长大成人的男孩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
1934年至1935年,马洛伊完成了他的代表作——分为两部的自传体小说《一个市民的自白》,时间跨越世纪,空间纵横欧陆。小说的第一部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的家族史和青春期成长史,生动再现了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东欧新兴市民阶层的生活全景画卷。他用工笔的手法翔实记录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市民阶层的生存环境、生活习惯、家族传统、人际关系、审美趣味、道德准则、行为规范和社会风俗,刻画之详之细,如同摄像机拍摄后的慢放镜头,精细到各个房间内每件家具的雕花和来历、父母书柜中藏书的作者和书名、妓院房间墙上贴的告示内容和傍晚在中央大街散步的各类人群的时尚装扮。书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多达上百个,从皇帝到女佣,从亲友到邻里,从文人、政客到情人、路人,每个人都拥有个性的面孔和命运的痕迹。从文学水准看,该书毫不逊色于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