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祭 3.幽冥客(第2/5页)
骆沉明走了几步才发现女子没跟上来,定定地浮在原地。
“我该走了。”她说。
骆沉明脱口道:“喂——”
待女子回过头,他又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话好说。
女子温柔的目光凝望着骆沉明:“那片树林是‘我们’最先出现的地方,然后才各自在城里游荡。”
她的声音在柔和之外,还有一种很难解的哀切的意味,不肯离去般在风中久久飘曳着。
骆沉明望着她的背影,追问道:“你——”
女子窈窕的身影倏忽一闪,消逝了。
骆沉明的“家”是一个异常简陋的半地穴土屋,靠近淇水筑堤工地,骆沉明白天扮成奴隶在工地上干活,换取少得可怜的食物。
地穴中央是石头圈起来的火塘,即所谓的“厨房”,火塘里的柴禾做完饭也不熄灭,要充当照明一直点到第二天早上。
骆沉明回到家里时,火塘已经点燃了,一个白发稀疏的老妇坐在火塘边,她的眼睛活像是淇水边的粗劣卵石,眼黑眼白浑浊得分不出界限,在眼眶里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眼泪就从两只瞎眼里一滴滴留到皴皱黧黑的老脸上,映在火光里,异常骇人。
骆沉明扫视空荡荡的房子:“小耳朵呢?”
“被带走了,”老妇白天帮忙照看小耳朵,现在只会流眼泪,“她被神明选中了……”
骆沉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老妇说:“我托了好些人找你,想着找到你,你就能趁天黑前把人救回来,可是怎么样都找不到你……”
一阵劲风掀过老妇的脸孔,她连忙侧耳去听——骆沉明已经跑得远了,地穴中央,火塘中的火焰被这股风惊扰,一霎如群蛇狂舞。
不过片刻,里君家的狗就歇斯底里地吠叫起来!
里君从睡梦中被人拖出床榻,骆沉明手拿柴刀,架在里君的脖子上:“今天抢的童男女呢,去哪里了!”
“你是什么人,你找错人了……”
骆沉明将柴刀挪开了,还没等里君松一口气,骆沉明一刀剁飞了他的小拇指!
里君盯着自己的手,怔怔地看了好几秒钟,才爆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我现在问第二遍,童男女在哪里。”骆沉明说,“我没耐心跟你耗,敢玩花样,我再剁你一根手指头。”
里君立刻叫道:“已经都送进王宫了!王宫要得急,禋祀就在后天!我只是管五十户人家的小小里君,你饶了我吧,求求你啦!哎哎你要带我去哪里——”
骆沉明仍把刀架在里君脖子上,里君家门外此时已经聚满了隶属于里君的奴隶,包括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人,平时充当保镖。骆沉明拖着里君穿过这群虎视眈眈的观众,走出了很远,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就此脱了身。
王宫在朝歌城中部,洹水东面,骆沉明途中经过了河岸附近的冶铜作坊,看见了他曾藏身的那片树林。
林子黑魆魆的,似有朦胧的微光在其中闪烁,女子温柔的面庞在骆沉明心头一闪,又被担忧小耳朵的焦灼所替代。
那种五脏六腑如煎如沸的感觉他已多年未曾体会。
骆沉明觉得这或许就是“报应”。多年前那件事情过后,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甚至觉得这以后自己就算掉进虫洞落到外星球,也能全须全尾地活下去。
来到商朝,在最初的茫然和惊吓过去后,骆沉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怎么回去,而是——不知道商朝的酒味道怎么样?要是不好,那就有点难熬了。
打定了主意既来之则安之,结果那天天黑之前,骆沉明路过淇河筑路工地,看见了发疯大叫的小耳朵。
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在骆沉明心里炸开,他爆发了一句商朝人听不懂的国骂,接着又是一句脏话“这他妈——”怎么才能回去啊?啊?!
小耳朵在商朝肯定会从中度自闭变成重度!
还有桑绪,不得急得直接躁狂?
这他妈怎么才能回去啊?
第二天,骆沉明嘴唇上就急出了一溜水汪汪红艳艳大燎泡。
为了养活小耳朵,他不得不找了一份筑路的工作。
在那些没有任何娱乐可言的夜晚,把小耳朵哄睡着以后,骆沉明看着地穴中跃动不休的火塘,心想:真是天道好轮回。让你没事的时候瞎矫情,什么虫洞外星球,光是在本乡本土的中国,不过是早上三千年的商朝就够受的了。
夜晚的凉风穿过地穴没有门板的空门洞,穿过袍子下面没穿内裤的光腿。
这令人崩溃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一开始骆沉明断定这是个类似《楚门的世界》的真人秀,把主角扔进一个无比逼真的虚拟世界,周围一切人都煞有介事地演着戏,冷眼观摩主角独自发疯。在各方面摸索以后,骆沉明觉得自己的推断基本可以推翻了——光是奴隶就不可能找人来扮演,他们锁骨上活生生打着铁链,饿得肋骨毕露,每天重体力超负荷劳动,从鸟叫干到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