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永夜长安 5.故人

骆沉明又在看着狱墙上的那幅画儿出神。

这图案在他进来之前就在墙上了,一直无人在意。周围问了一圈,有人依稀记得来自一个老疯子,他整天嘟嘟囔囔,一面攥着手腕上的铁镣铐在墙上涂涂画画。

“有一天,他被太监总管王守澄叫了出去。”狱友说。

“后来呢?”骆沉明问。

“没后来了呗,再没见过他。”狱友长叹一声,拿手里的干饭粒喂给窗外的乌鸦,“你认识这画儿?”

狱中没人说得清这幅画的含义。骆沉明对唐代的绘画没什么研究——他对任何绘画都没有研究,除了狱墙上的这一幅:画的是一只惟妙惟肖的抽水马桶。反复深描的刻痕显示出画家深深的思念之情。

“你说它为什么只吃你手里的饭,不吃我的?”狱友看看乌鸦,又看看骆沉明,“它以前不这样啊,什么时候只跟你好了?”

骆沉明耸耸肩,也许是他进牢房那一天,这只鸟就看出他与众不同?似乎不是,他被扔进来以后还想吃烤乌鸦来着,被它狠狠地啄了一口。似乎是他发现墙上这幅画的那一天?那天他看见墙上的画,失声叫道“这不是抽水马桶吗?”,当时那只鸟正在窗口吃狱友手里的米粒,听到他这句话似乎是拍着翅膀大叫了一声。

骆沉明摸着下巴,看着墙上的画。乌鸦站在巴掌大的天窗前,看着骆沉明。

骆沉明把手里的米粒喂给它时,它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总觉得这只鸟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它从外面飞来时,有时甚至会给骆沉明带来精致的宫廷点心。

很难说是谁在喂养谁。

骆沉明问它:“你是谁?”

乌鸦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它总在白天飞来,黄昏时离去。而每到黄昏,骆沉明就免不了要想起那个无名女子。现在她是否仍游荡在朝歌城的夕照之中?

他苦苦思索“*”号和她手指天空的含义,难道说,她的名字和天上的星星有关?

还是说,她的名字不仅和天空有关,还和“*”号有关。“*”号代表什么,汉字中的“米”字?

究竟为什么,她不能把名字告诉他呢?

她被铁链拖入地下的一幕,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牢房门“呛啷”作响,狱卒粗声粗气地喊道:“骆沉明,你撞大运了,王总管要见你!”

太监总管王守澄?

离骆沉明最近的一个狱友立刻撤了好几步,免得被牵连。

“你是狐狸精?”王守澄笑眯眯地问骆沉明。

骆沉明左右环顾:“谁?我?”

王守澄说:“陛下传你去诊治疑难之症。治好了,将功折罪,从轻发落你一家三口擅闯禁地之罪;治不好,可就难办了。”他仰起脸,附在骆沉明耳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狐狸精?哼,骗谁呢。”

“我们很可能是在一个巨大的‘主题公园’里面,就像很多科幻电影里拍的那样,”林九微对骆沉明说,“很可能找一个特别高的地方就能看见这个公园的边界,或者说‘商代’其实就是紧挨着‘唐朝’的相邻区域。不过我在商朝倒是上过一个尖山,好像也没看到什么主题公园的边界……不过那是在晚上,也许我没看清楚。我觉得吧,那些自以为生活在古代的人,说不定是被下了迷幻药,再用心理学的什么方法,比如催眠,给误导了。鬼火最好解释,肯定是3D投影!”

这时候,他们已经领了皇帝的圣旨,由太监引路,去给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看病。

骆沉明失笑:“你的假设还真多,别说心理学没有这么‘玄幻’的误导方法,照你的说法,那为什么我们就没被‘误导’?”

“总有意外啊!”林九微说。

“就我们俩?一起?还死而复生,迷幻药那时候又起作用了,让我们以为自己被剖心割喉了?”骆沉明叹了一声,“小耳朵这阶段过得怎么样?她很难适应新环境,看着倒是胖了。”

“可能是比商朝吃得好,牛奶、奶酪之类的挺多的,”林九微说,“一开始小耳朵特别闹,我挺崩溃的,幸好发现她喜欢看动物图画,宫女们帮忙找来不少,她就听话多了。小耳朵床上现在跟书摊似的。”

此刻小耳朵也安静地拿着本书埋头在看,任由林九微牵着走。骆沉明把书拿来翻了翻:“这是动物图画?”

“神奇动物就不是动物了?”林九微说。

小耳朵被拿走了书,不满地哼哼两声,骆沉明赶紧把这本《山海经·大荒东经》还给她,抬头道:“这个妃子住得挺偏啊,再往北就该出宫了吧?”

引路的太监停在一座雕梁画栋的院落门前,连林九微也不禁感叹:“这里比我在宫里待过的大部分地方都华丽多了啊!果然是最受宠的妃子才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