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12页)
就在街上一座蓝瓦清真寺高声宣礼之后,阿卜杜拉看到纳比舅舅把车停在路边。他坐在司机位置上,身上还是那套橄榄绿西装,大摇大摆地下了车,车门差点儿撞到一个穿袷袢、骑自行车的小伙子,幸好他猛地一拐,躲开了。
纳比舅舅快步绕过车头,拥抱了父亲。他一看到阿卜杜拉和帕丽,脸上马上堆满了笑容。他弯下腰,把自己放低到和他们一样的高度。
“小家伙,你们喜欢喀布尔吗?”
“好吵。”帕丽说。纳比舅舅哈哈大笑起来。
“就是。来吧,上车。你们坐到车上,还会看到更多的东西。上车前先把脚蹭蹭。萨布尔,你坐前面。”
后座凉凉的,硬硬的,和外面一样,也是浅蓝色。阿卜杜拉挪到窗边,坐在司机座位后面,又把帕丽抱到腿上。他注意到围观的人们带着羡慕的神色,瞅着这辆小汽车。帕丽扭头看他,两人相视一笑。
纳比舅舅开着车,城市的画卷从他们眼前流过。他说他要绕段路,带他们多看几眼喀布尔。他指着一座山,说它叫特佩马兰詹,山头有座俯瞰城市的圆顶陵墓,查希尔沙国王的父亲纳第尔沙就葬在那儿。他指给他们看希尔达瓦扎山顶的巴拉喜萨尔堡,并说在第二次英阿战争中,英军曾在此扎营。
“那是啥,纳比舅舅?”阿卜杜拉拍拍车窗,指着一座黄色的长方形大楼。
“那是大仓,新的馕厂。”纳比舅舅单手开着车,回头冲他挤了下眼睛。“这是我们的俄国朋友送来的礼物。”
做馕的工厂?这可真让阿卜杜拉吃惊。他回想起了在沙德巴格的家里,帕尔瓦娜在泥炉里把面团拍成饼的样子。
最后,纳比舅舅拐上了一条干净、宽阔的街道,路边整整齐齐,种着成排的柏树。这儿的房子都很漂亮,比阿卜杜拉以前见过的所有房子都大。房子有白色的,黄色的,还有淡蓝色的,大部分都是两三层,带着高高的围墙,金属大门分成两扇,关得严严实实。阿卜杜拉瞧见路边停着几辆小汽车,样子和纳比舅舅开的这辆差不多。
纳比舅舅把车停在私家车道上,道边是一排修剪整齐的矮树。再过去一点,便是一座两层高的白房子,看上去大得难以置信。
“你家好大。”帕丽吃惊地睁大双眼,轻声说道。
纳比舅舅仰面大笑。“那敢情好了。不,这是我老板的房子。你们这就能见到他们。一定得有礼貌,听见了吗?”
当纳比舅舅领着阿卜杜拉、帕丽和父亲进了门,他们才发现,这房子比原来想像的还要气派。阿卜杜拉估摸着,它大得足以装下沙德巴格至少一半的人家。他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魔王的宫殿。房后还有花园,打理得非常漂亮,种着成排的鲜花,什么颜色都有,修剪得整整齐齐,还有齐膝高的矮树丛,果树也到处都是——阿卜杜拉认出了樱桃树、苹果树、杏树和石榴树。走廊建在屋外,盖有顶棚,直入花园——纳比舅舅说它叫游廊——旁边的栏杆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瓦赫达提先生和瓦赫达提太太正在里屋等着他们。进屋之前,阿卜杜拉偷偷看了一眼厕所,里面有纳比舅舅说过的陶瓷马桶,亮闪闪的洗脸池,配着古铜色的水龙头。在沙德巴格,每个礼拜,阿卜杜拉都要花上好几个小时,从公共水井里成桶成桶地提水,可人家只需伸手一拧,就能来水,这样的生活不免让他大为惊奇。
此刻,阿卜杜拉、帕丽和父亲坐在一个有金色流苏的大沙发上,背后是软乎乎的靠垫,上面有很多小小的八角形亮片。沙发对面,一幅画占去了大部分墙面,画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石雕匠,伏在工作台前,正用木锤敲一块大石头。窗子宽大,配有带褶裥的窗帘,敞开着,窗外是装有齐腰高铁护栏的阳台。这房间里的一切都光亮而一尘不染。
阿卜杜拉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如此肮脏。
纳比舅舅的老板瓦赫达提先生坐在皮椅上,两条胳膊抱在胸前。他看着他们,表情虽然说不上不友好,却总之是冷淡而难以参透的。他比父亲要高,刚才他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阿卜杜拉就看出来了。他肩膀比较窄,嘴唇薄,脑门锃亮。他穿一套收腰的白西装,绿色的开领衬衫,袖口钉着椭圆形的青金石袖扣。从头到尾,他说的话都没超过十句。
帕丽低着头,看着他们身前玻璃桌上的糖果盘。阿卜杜拉从来没想到,糖果还能有这么多的花样。有手指头模样的巧克力,上面带着一圈圈的奶油,有中间裹着橘子瓣的小圆糖,有树叶形状的绿糖,还有好多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