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歌的人不许掉眼泪(第6/8页)

11月的岭南潮湿温暖,路人匆匆,无人知晓刚刚有一场雪崩发生在这个男人面前。

六个小时候后,大树飞抵西安。

眼前茫茫一片,恍惚,恍惚的楼宇,恍惚的人影晃动。

末秋初冬的天气,他只穿着一件短袖衫却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快点儿,再快点儿,快点儿去到她的身边。

大树敲门时,眼泪再次止不住,中年男人的眼泪一旦开闸,竟如此磅礴,他哭得说不出话,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手上,他死命控制着自己敲门的力度,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节奏。

兜兜打开门,愣了几秒钟,又迅速把门关上。随着大门砰的一声响,她的坦然和冷静崩塌了,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只是一味用背抵着门板。

“树……你为什么要来?”

大树强止住哽咽,把嘴贴近门缝喊:兜兜开门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在,你不要怕。

兜兜说:树,我不会好了……我自己可以面对的,你快走吧,忘了我吧,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你不要犯傻……

声音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传出来,却好似隔着整个天涯。

大树喊:兜兜开门吧,我等了40多年才遇到你,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用力地砸门,大声地喊,半跪在地上紧贴着门板不停地央求,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情绪失控让他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门的背后,兜兜不停地重复着:……你不要犯傻,树,你不要犯傻……

几个小时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天亮了又黑,大树昏厥又醒来,临走时嗓子已经失声。

他没能敲开兜兜的门。

都说时间能改变一切,消解一切,埋葬一切。

兜兜相信时间的魔力,她祈求大树不要犯傻,唯愿他如常人一样在命运面前缄声,理智地止步,明智地离去,然后把一切交予时间。

“结局既已注定,那就早点儿忘记我,早点儿好起来吧。”

她时日无多,只剩这一种方式爱着他。

(五)

兜兜万万没想到,大树也只给自己剩下一种方式。

一个月后,大树辞掉了广州的工作,将全部家当打包搬到西安。

这是他事业上最黄金的时期,资历名望、社会地位、高收入……他统统不要了,不惑之年的男人疯狂起来,竟然比20岁的男生还要一往无前,他只要她。

大树没有再去敲门,兜兜已经入院,他百般打听,来到她的病床前。

她装睡,不肯睁眼。

他说:兜兜,我们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天吗?

他坐下,指尖掠过她的脸颊,他轻声说:我们在一起三年了,难道我会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吗?你放心好吗,我向你保证,我将来的生活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兜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再撵我走了。

他捉住她的手:你在一天,我陪着你一天,陪你一辈子,不论这辈子你还剩下多少时间。

泪水渗出紧闭的眼,兜兜挣脱不开他的手,哭着说:树,你傻不傻……

大树却说:兜兜,我们结婚吧。

2009年6月28日,两人在西安结婚。

事情变得简单起来了:死神给你指明了道路的终点,但爱人在身旁说:来,我陪你走完。

这条路好像忽然也没那么艰难了。

兜兜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恶化,一天比一天苍白羸弱,遵医嘱,她开始住院静养,大树24小时陪着她。医院的生活单调,二人的话都不多,很多时候都是默默看着对方,看着看着,掩不住的笑意开在眉梢眼角。

她打针,他替她痛,医生叮嘱的每一句话他都当圣旨去遵守,比护士长还要护士长。

所有人都明白,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了,但大树认认真真地去做,就好像一切都还有希望。

有一天,大树帮她切水果,兜兜从背后揽住大树的腰,她说:树,趁我还走得动,我们旅行去吧。

她告诉大树,从20世纪90年代末起,自己一个人旅行过很多地方,漫长的旅行中,她曾遭遇过一个奇妙的小城,在那里人们放水洗街,围火打跳,零星的背包客拎着啤酒走在空旷的青石板路上,马帮的驼铃叮咚响,流浪歌手的吉他声在午后的街头会传得很远很远。

她说:树,你知道么?从2005年我刚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和你定居在那个小城,安安静静地一直到老……这个梦今生是无法实现了,但我想和你一起去晒晒那里的月亮。

兜兜说:大树,你帮我去搞定医生好吗?

兜兜此生的最后一次旅行去的丽江。

她已经很虚弱了,坐久了会眩晕,稍微走快一点儿就会气喘,大树揽着她,给她倚靠的支点,两个人站在玉龙雪山前吹风,坐在民谣小火塘里听歌,烛火映红了每个人的面庞,唯独映不红她那一脸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