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因果(第4/15页)
卧虎藏龙啊!一刹那,我真真儿觉得她不是坐在茶案后,而是坐在讲台后,底下一大堆集体犯了错误的学生……这种感觉太有气场了。
没人敢再说话,那位院长的脸色绿中泛蓝,豆儿只当看不见,她擎着公道杯等了片刻,微笑着顺时针绕圈倒茶,倒完了还客客气气地问人家:要不要吃块儿茶点?
我忍了半天才没当着那帮人的面问豆儿,之前除了当过教导主任是不是还教过语文。
有此两遭前车之鉴,故而,当豆儿背着手站在我面前笑眯眯的时候,我缩在门槛上很紧张。
豆儿说:吃着呢?
我说:嗯啊……
她说:我们家成子呢?跑了?
我不敢接茬儿,于是装死狗,把脸埋进碗里假装稀里呼噜。
她笑眯眯地说:听说您老人家天天坐在门槛上喝羊肉汤,已经喝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了是吧?差不多就行了,赶紧起来吧少爷。
服务员躲在屋里偷偷乐呢,现在起来多没面子,我决定把死狗装到底,碗快空了,但稀里呼噜的声可打死也不能停。
豆儿说:成子和你……她伸出两根手指比画:你俩就是俩孩子。说完了还叹口气。她起身进屋搬来一个马扎子,抱着肩坐到我对面,来来往往的路人瞅瞅她,再瞅瞅我怀里的大碗。
豆儿笑眯眯地说:那你就别起来了,我陪你坐会儿,咱们聊聊天。
坏了,豆儿较真儿了,看这意思是要打持久战。这种感觉好熟悉,小时候在老师办公室被罚站的感觉立马穿越三十年的光阴,扑通一声砸在面前。经验告诉我除了死扛,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反正又不至于叫家长……
我梗着脖子说:那就聊呗……聊什么?
豆儿抱着肩膀说:你想聊点什么?
我精神一振,多好的机会!我说:豆儿豆儿,你和成子是怎么认识的?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的呢?
豆儿的目光骤然变得绵长,她扬起眉毛,轻轻地说:
我们是洗澡的时候认识的,他给我洗的澡。
我一口羊汤喷出来。
豆儿啊!你赶紧说!
(三)
我出生在广元,直到大学之前从未离开过四川,大学时的专业是师范类。
故事要从大三那年说起,2008年。
“5·12”地震时,我在宿舍看书,地震的一瞬间,我手一抖,书掉到地上,我坐起来愣愣地看着舍友,她们也坐起来看着我。
这时,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隔壁寝室的同学在喊:地震了,快跑!
我们寝室在六楼,我邻铺的那个女孩脸都白了,腿是软的,大家把她拖下来,架着她先冲出去了,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先把穿的衣服拿着、包包拿着,还拿了几个苹果和两瓶水,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楼房还是晃着的。
我那时候想的是,跑下去还要很长时间,而且楼梯之间最容易塌下来,还不如把吃的喝的准备好,就算楼房真的塌了,六楼是最高层,也应该是最好得救的,这些吃的应该能坚持好几天。
摇晃的间隙我下的楼,同学们瞬间都没影了,楼道里一个人没有,楼板吱吱嘎嘎地响着,墙皮噼里啪啦往下掉,我边哭边跑,还拿着收音机,是我上大学时,爷爷送给我的礼物。
前一秒跑出楼门,后一秒楼就歪了。
楼门前的空地上,哭成一片,有只穿内衣的,有裹着浴巾的,有人蹲在地上哭,有人跑来跑去,反正什么样子的都有,所有人都是边哭边发抖……
关于“5·12”的回忆不想多说了……很多事情不能回忆,太难过。
我想说的是,那天从六楼上哭着往下跑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一个意识夯实在我接下来的人生里:生命真的就是一下子的事情,我要抓紧时间好好活着。
我们这一届没有毕业典礼。
虽然早就考到了教师证,但毕业后的一整年,我没找固定工作,只辗转了几所学校代代课什么的。
好尴尬的年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长大了,我不想这么快就把自己拴死了,我想好好活,想为自己做点儿事情,却又不清楚该如何去做,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去支教。
那时不知为什么,就想去一个最远最艰苦的地方支教。
由于家里人反对,我没能报上国家支教的名额,只好在网上找到一个以私人名义组织的支教组织,计划去青海玉树支教一个月。怕家里人担心,我只说想去青海、西藏、新疆旅游一圈。
妈妈离开得早,爷爷把我带大,我从小没出过远门,他不放心我,于是翻了半宿的通讯录,给了我好几个紧急联系人的号码。
我心里非常不以为然,新疆和西藏我本来就不会去,青海的紧急联系人在我看来也意义不大:据说是个远房亲戚家的小哥哥,小时候还抱过我,他家人当年出差来四川时,带着他在我家里借宿过一个月,那个时候他九岁,我才刚两岁。我说:爷爷啊,这不是开玩笑吗?二十多年没见过的远房亲戚,又没什么感情基础,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