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伴我行天涯](第3/5页)
经年累月下来,攒了不少江湖弟兄。从漠河到台北,每到一地总有管饭管宿的朋友排队招待,他们管我叫“丽江的大冰”或者“拉萨的大冰”或者“唱民谣的那个大冰”,没有一个拿主持人的身份标签来界定我,彼此之间也没有功利往来,只是单纯的性情相交。如此这般做朋友,让人怎能不惜缘。
这两年经济上稍有缓和,国内出行的次数渐少,开始计划梦寐了多年的环球之旅。计划情况允许的话就正儿八经地走上五年。
我知道我可以分分钟让自己的心态重新调回到当年的阳光灿烂中,也一定会和以往一样,新交不少散布天下的同道中人。
但,我永远也无法再敲响当年的那只手鼓了。
伴我行天涯
那是一只来自加德满都的手鼓。
和印尼产的、泰国产的、非洲产的不一样,它质地没那么好,鼓皮很厚。最初鼓面粗糙得很,历经上万次的击打磨砺,皮色已然发润。它声音虽然发闷,却是我最钟爱的一只手鼓。
我先后拥有过十几只不同国别、不同款式的鼓,它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只。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鼓。
那时候,拉萨会玩津贝手鼓的人不多,偶尔有的,也是尼泊尔产的。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对一个瘦瘦的小姑娘说:“你去尼泊尔旅行的时候,帮我带一只手鼓回来吧。”
他是个大家都很喜欢的男孩子。
她是个瘦瘦的、像风马旗一样伶仃在风里的女孩子。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故事,只记得他们都是那种沉默寡言,笑起来温暖腼腆的孩子。
这只鼓在加德满都的街头映入女生的眼帘。没怎么讨价还价,廉价的它就背负在女孩行囊侧畔,一路耐受着喜马拉雅山麓的坎坷颠沛,一路颠沛过尚在修建中的中尼公路。
鼓到拉萨的时候,人却不在了,永远留在了拉萨河畔。
……
那么年轻的一个男孩子,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永远消失在了拉萨河湍急的漩涡里。所有人都在难受,所有人都不愿相信他就这么没有了。
据说,他是在河边拍照的时候,多往河滩里走了两步。
就两步。
两步就走完了一个轮回。
或许他只是个来人世间历劫的天人,菩萨把他收回去了。
……
他死去一年后的一个中午,我盘腿坐在那个姑娘小小的饰品店里,分抽着一根白沙烟。我一眼看到了角落里这只鼓,鼓面上落满灰尘。
轻轻搬到膝旁,轻轻敲响它,因震动而轻轻扬起的灰尘腾挪在光明中。
那么奇怪的低音,厚重得好像叹息,又像割在手臂上的钝钝刀锋。
我把它抱到藏医院路灼热的下午阳光里,翻飞手指,最坚硬的四二拍也化解不了它固有的冷峻,最华彩的马蹄音抡指也化解不了它固有的坚定。
光明甜茶馆复杂的气味,乞讨的小普木晒皴的面颊,跏趺问心的安多喇嘛喃喃的藏语百字明咒,轰鸣的4500 越野车牛一样喘息着行过我身前。
我汗水涔涔乱掉了呼吸,手掌红肿隐隐作痛。它斜靠在我膝前,像块石头。
姑娘叼着烟头蹲在马路牙子上打哆嗦。她说:“你背走吧,背走吧,送给你了,赶紧走,赶紧走吧…… ”
逆着暴虐的阳光走在藏医院路上,我怀中是阴郁的冰冷。
我背走那只鼓以后,没再和那姑娘怎么接触过,谁也没躲着谁,谁也没主动联系过谁。
男孩忌日那天,我背着鼓去拉萨河,往水里丢花祭他。那么湍急的流水,花却滞留在水面,魔术般地原地打转。
兄弟,我不敢敲响这面鼓,怕惊扰你永久的酣眠,亦怕扰了众人的沉默。
在岸边石头上,点燃一排烟,低着头,和大家一起低颂《金刚度忘经》。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流浪到了珠穆朗玛峰,在日喀则它让我收获了使我内心得以强大八年的一次感动。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又浪荡了一次川藏线,敲鼓给康巴姑娘听,敲鼓给支教义工听,敲鼓给格萨尔王说唱艺人听。我在德格巴帮乡借来唐卡师的笔,在鼓面上画了七宝花纹,写了一行字:伴我行天涯。
兄弟,我背着你的鼓回到了丽江,坐在布拉格餐吧门前的阳光里,敲着鼓写了一首歌,叫做《陪我到可可西里去看海》。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去阿尼玛卿,去锡林郭勒,去德令哈,去巴音布鲁克……敲给血性的巴盟人听,敲给撒拉老人听,敲给弹冬不拉的哈萨克听。我背着你的鼓去了狮城新加坡,坐在克拉码头的桥上唱哭了一个叫小钻石的不良少女,让她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兄弟,我背着你的鼓体验了各种交通工具,游历了大半个中国,一直游历到阳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