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者](第12/21页)

既然喜欢,就恣当是亲女儿去疼吧。要喝可乐给买可乐,要吃巧克力给买巧克力,要骑哈士奇我去给你满世界撵狗。

一整天一整天的,带着我从天而降的小女儿混丽江。她腿短走不快,走累了就放在肩头驮着,夹在腋下挟着,横抱在胸前捧着。更多的时候,让她揪着我衣襟角,我记得我小时候就是这么揪着大人的衣角走路的,但她很固执地把手硬塞进我手心里,让我牵着她走。小小的爪子在我掌心里捏成一只核桃样儿的小拳头,关节硌着我收拢的掌心。

窝心的一幕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瞒着她妈妈带她去吃海鲜比萨饼。她走着走着,忽然自己唱起歌儿来:池塘的水满了/ 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 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 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带着她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 咱们去捉泥鳅……

她声音里丝毫做作都没有,干净得要死,我的心慢慢变成了一坨豆腐脑儿,一撮儿棉花,一小块儿正在平底锅里吱吱融化的猪油。

孩子的歌声,原来真的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这种天籁后来我只听过两回。

一回是洱海边放猪的几个白族小阿妹,她们唱:娘娘有个小公主喂……歌儿你唱不完……一张嘴,就引得一道神光穿过乱云飞渡的大理长空,结结实实地锤在洱海上。那是一群头上有光环、背后长翅膀的孩子,我想尽办法采来她们的声音加在自己的民谣中,放在第一首歌的开头当人声Solo 。其中一个小孩子唱尾句时被口水呛了一下,煞是有趣,每次听都不禁莞尔。

另一回是新加坡吹萨克斯卖艺的残疾老人,他吹了一曲《When A Child Is Born 》。彼时,乌节路行人熙攘,我傻在马路牙子上,难过得发抖。闷热的新加坡午后,所有坚硬的光芒都向我涌来,所有的盔甲都失去重量。

A ray of hope/.ickers in the sky/A tiny star lights up way up high/All across the land dawns a brand new morn/This comes to pass when a child is born……

当“This comes to pass when a child is born ”那句响起时,一瞬间什么都绷不住了,我不过是个丢盔卸甲的败军之将,胃里的肉骨茶在翻腾,满世界铺天盖地的黯然神伤。那个老人是个头上长角、手中擎叉、身穿黑披风的,让人心碎。

可那两回的触动,都不如心心当年有口无心的哼唱。

那时,我们俩站在王家庄巷和文治巷的交叉路口,离低调酒吧不过十几米。没等她唱完,我抄起她来夹在腋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找路平。

一脚踹开低调酒吧的小木门,我说:“路平,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录音笔!”

路平正在泡面,受了惊,开水烫了手。他用嘴噙着烫伤的地方,另一只手在电脑桌上拨拉着了半天。然后说:“如果我说我忘了放哪儿了,你会不会很生气。”“再见!”“你要录什么?”

我打小有个毛病,一着急就大舌头,话说也说不清楚,他却听得眼里放光。他蹲下身子用西安话问心心:“女子,你敢不敢再唱一遍?”

心心被莫名其妙地抄了起来,莫名其妙地被钻进一个洞穴一样的屋子,面前又莫名其妙地伸过来一个莫名其妙的脑袋……她人小脾气不小,正没好气地拿脚跺地呢。

她冲着路平的脑袋张开爪子,伸出两只胳膊,路平以为她要索取一个拥抱,刚也想伸手去抱她,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提醒……说时迟那时快,孩子的两只爪子“啪”的一声同时贴在了路平的脸上,估计力道很大,路平斗鸡眼了一下,愣住了。

小女儿两只手掌夹着路平胡子拉碴的脸,端详了一下,扭头问我:

“大驴?”路平的脸瘦长……小孩子一旦来劲儿了,是怎么哄都不肯再唱歌的。我和路平折

腾了半天,喂她吃了薯片姜片香蕉片鱿鱼丝……就差请她喝点儿啤酒了—结果人家还是不唱,光闷着头吃。我恨得只挠头,头皮屑掉了一肩。“到底怎样才肯唱啊,恩公?! ”我指着路平问,“如果让你骑大驴的话,你唱吗?”路平立马把她面前的零食划拉划拉抱走了,慌慌张张地很愤怒地往厨房躲。我揪着裤腿儿把他拽回来。小女儿嘎巴嘎巴地嚼完香蕉片儿,终于开金口了:“我要听故事……”好么!吃饱了喝足了要听故事了是吧,听了故事就肯唱歌了是吧,等着,爹来了!我拽过来一个墩子,盘腿一坐:“话说,六祖慧能在承接衣钵后,为了躲避追杀,一路隐姓埋名迤逦南下……”小女儿拿香蕉片儿捂住耳朵眼儿:“不听不听,不听这个。”我扭头求助路平,他居然在啃指甲!路平道:“大冰,他们说你少根筋,我本来还不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