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者](第6/21页)

那些充满智慧的大多数人,他们经常会善意地发问:你怎么还不结婚?你怎么还不买房?你怎么……

100 条路里,他们告诉你99 条笃定是死胡同。

他们其实想讥责:你怎么还不按部就班地去走上那条叫做“成功”的大道。

他们完全体会不到自己发问时的居高临下。他们以正朔自居,习惯性地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当下他们卖力地挥舞着标写“成功”的旗,就像他们当年树林一般挥舞着胳膊,用红本子挥舞出各种波涛汹涌时一样的认真和盲从。

可悲的是里面不仅有中年人,更多的是自称屌丝的年轻人。

是什么力量让你我浑浑噩噩地浪费着宝贵的时光,过着只有“成功”没有独立人格、缺少人性尊严的日子?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力量,让那么多人过着无动于衷甚至自得其乐的日子?

这种力量给自己锻造了一副不容置疑的威仪,它甚至规定好了哪些价值观是所谓正确的,哪些生活方式是积极良性的,它排斥多元。

但总会有人惊厥着醒来。惊厥者想:好吧,我既然明白了幸福感可以自我选择,生活方式可以自我选择,那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去验证那些所谓的死胡同,去尝试触摸一种有尊严的生活。

于是他们绕着甬道默然前行,转着圈儿,在不同的岔路口,不停地自我选择。

他们时而希望,时而失望,忽而犹豫妥协,忽而坚毅决绝。

老路从西安来北京的时候拎了一个空箱子,走的时候箱子满得合不上盖。他索性用透明胶将它缠成了一只大号的透明晶莹的蛹。他现在打得起车了,他很开心地打车去北京站,吉他和箱子坐在后座上,像一胖一瘦的两个人。

出租车开在长安街上,司机耍着贫嘴逗闷子:“我说兄弟,全部家当用透明胶缠啊?怎么着,北京混不下去了是吧,这是打算颠儿哪儿去啊?”

路平一乐,他只是想画个句号离开,真没想过要去哪儿。心是自由的,去哪儿不是去啊。他是只鸟儿,啄开笼子门飞到北京,北京试图给他一份精饲料和一个大点儿的、华贵点儿的笼子,他在钻进去之前,转身拍拍翅膀飞了。那就继续飞呗,时晴时雨,忽暗忽明,忽然就夕阳西下。前程是渺茫的也是辽远的,怕那作甚。他用夹生的北京话随口答:“反正不在北京待了,去哪儿不是去啊。”司机别过头来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说:“想开点哦,兄弟,别记恨北京……”停了一下,又说,“等过两年,记得回来看奥运哈。”路平眼眶一热,慢慢摇下了车窗。热风抹在脸上,硕大太阳顶在脑袋上,白晃晃的马路,蝉声片片,催眠着白晃晃的北京。

他买了一张最近出发的硬座票,开往千里之外的昆明,他地理不太好,攥着票想:云南应该离陕西不太远吧。他在进站口排了半天的队,拎着箱子的手先酸后麻木,终于被沉默的人流拥裹着挪进大厅。路平回头,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城市。但有个声音从旁边硬硬地戳过来:“你,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博大的北京,通过一个警察叔叔向他发出了第一声问候,也通过另一个警察叔叔的口,给予了他最后的临别赠言。

我去你妈的万般皆苦

奥运会那一年,路平没能去北京。靳松写了一首歌送给他,就是那首《老路小路》:

小路背起一把吉他/ 踏上一条离家的路

那是一条混不出头/ 也不能回头的路

苦乐自知有多少/ 处处是江湖

悲欢不知有多少/ 夜夜是孤独

小路变得有些沉默/ 别人说他有点儿酷

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苦楚……

歌词中有“苦楚”二字,有一次大家讨论过这个词。

我师弟的见解是:大部分时候,人们面对自我,未必会有那么多的喜乐安宁,更多的品味是苦楚,故而要灭苦得喜乐。

宋师兄的认知是:所谓苦,是名苦。既然常说万般皆苦,那眼耳口鼻舌身意能感知到的皆为苦,高兴也是苦,恬淡也是苦,都是空相。

我还蛮认可宋师兄的这番话,《心经》云:无垢无净、不增不减。这是证得般若波罗蜜多后的境界。苦是苦,亦非苦,乐亦是苦,苦和乐其实可以纸上画等号,然后统统橡皮擦掉,再忘记那块橡皮。

但我对宋师兄说:“你觉得咱们道理上刚才说得那么清楚,一个个大明白似的,其实你我谁又真正把第一步做到了,你识苦了还是我识苦了?这不是在这儿废话么?”

宋师兄瞪起眼睛:“禅门弟子岂不知言及佛法,开口即是错的道理吗?仰佛法之名来彼此法布施罢了,谁说佛法是用嘴说出来的?”

一旁的师兄弟们赶紧围过来拉架:“喂喂喂你们说归说别挽袖子啊……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大家一直很担心我们有一天会说着说着措起来,连昌宝师弟都站了起来摇着尾巴挤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