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者](第9/21页)

阿坚之前在广东做生意,赔光家产后,落魄江湖混迹在丽江。我想,他当年破产应该是有原因的。

阿坚已经拉开架势在一旁开工了:“哇,他们的音乐真的好靓唔,和我的双皮奶一样靓,哇!买碟送奶!真的好划算的啦,买他们的碟,喝我的奶……”

旁边的路平含着一口奶,艰难地咽下。

那时丽江不大,三两步就是熟人。除了调戏熟人,我们也经常拿路人甲乙丙丁开玩笑。

一次我唱:“对面来了一个小姑娘啊,长得漂亮哦,像朵会走路的花,姑娘姑娘你笑什么啊……”唱到这里我给路平使眼色,让他接着编。人家小姑娘揽着男朋友的胳膊,笑意盈盈地靠近我们了,我让他赶紧用歌声留住。

路平一脸严肃地憋出一句:“一笑还露着两颗大板牙。”他是个实在人,但人家小姑娘的男朋友更实在。男朋友恶狠狠跳着脚:“我就乐意大板牙!你想亲还亲不到呢!”即兴唱歌慢慢养成了我们的一种习惯,也因此产生了一些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比如我的《丽江粑粑》:

在丽江风花雪月/ 都他妈的哄人的真爱不过是一场童话/ 童话有时候是吃饱了撑的不如和我一起唱歌卖唱挣钱买粑粑……

比如靳松的《要嫁就嫁公务员》:

我找过的几个女朋友/ 通通嫁了公务员她们说这年代没有安全感/ 不如嫁给公务员要嫁就嫁公务员/ 又有前途又体面衣食无忧金饭碗/ 还能混个养老保险……

比如大松的《好袜子便宜卖了》:

公司倒闭了/ 老板上吊了/ 好袜子就便宜卖了两块钱一双/ 真的很便宜/ 买了能给中小企业做贡献你有多少钱/ 我有多少钱/GDP 它到底值多少钱一双好袜子吧/ 只要两块钱/ 咱们到底给谁在上保险……

那时候,川子经常去丽江玩,大家经常一起街头卖唱。后来他出了《挣钱花》、《幸福里》这些歌的时候,我专门买来专辑听。他唱的都是北京,但我听的全是丽江。

路平的即兴,是音乐性最强的。他不爱批判什么,但大家都蛮喜欢他歌里的简单:

我背着吉他四处去流浪/ 来到了美丽的古城丽江这里是离云彩最近的地方/ 这里有那么那么多漂亮的姑娘我住在不老客栈/ 心情很舒畅/ 游客们的单反咔嚓咔嚓的响青幽幽的河水让我静静荡漾/ 姑娘们的笑脸笑出一个崭新的他乡……

莲宗净土讲,所谓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并不意味着就是解脱,只是获得了一个带业往生的机会。丽江是一次机会。路平和我们背着吉他四处去流浪,带业往生到丽江。

吃掉一扇窗

我爱丽江,也自负地自认为看透了丽江。

于是多年来从不肯真正驻足。每次在丽江住满了大半个月,就必须要离开一次。哪怕每年回去十几次,也不肯一次多留一天,如此这般十余年。

来来往往的折腾,免不了烦劳他们送行又接风。大军送行的方式是亲自下厨,蒸饭炒菜给我吃。老兵则请我敞开了喝我最爱的樱桃酒。川越会推掉所有的事情,陪我在小屋坐上半个午夜。大松不论我是凌晨或者半夜走,一定亲自送我……他们是一群懂得惜缘的江湖兄弟,素来待我亲厚,久而久之,我亦习惯成自然地坦然受之,把他们对我的好,当成理所应当。

路平送别的方式是请我吃土鸡火锅。

有一年,他租了个小院儿,位置在丽江古城的文明村,推开门就是菜地,那里当时是古城里最偏僻的角落。以他的经济实力,也只租得起这样的位置。当时他正在装修那个小院儿,雨季将至,他想趁着好天气抓紧收尾,于是亲力亲为地昼夜赶工。

当时我没怎么多想,照例约他去北门坡吃土鸡火锅。

我懒,让他帮忙拖着行李,慢慢地爬北门坡。他灰头土脸,胡子拉碴,泪眼惺忪地一边走一边打哈欠,满手的创可贴,满裤子的油漆。我们俩一边气喘吁吁地爬大上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路上来了一个电话,是材料店的送货电话,说一会儿按约定送玻璃,让路平准备好700 元的材料钱。

路平用一只手捂着话筒,一边走路一边和人家打商量。絮絮叨叨好久,说少送4 块玻璃,把材料钱压缩到500 元。

我笑话他:“你怎么学得也这么抠门了?装修是一次到位的事儿,不该省的别瞎省。”

他咧着嘴笑笑,然后又换回到常规的木木呆呆的表情。

那顿土鸡火锅花了他200 元。

他请我吃的,是他院子的一扇窗。

哪里只是和爱情有关

路平有个习惯,从来不过生日。

有一年,我事事儿地从面包港湾买了个蛋糕去给他庆生,他木着脸,打死也不肯吹蜡烛切蛋糕。

我那天很生他的气,觉得他不知好歹。于是把蛋糕端走了,上面还点着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