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把我唱给你听](第2/10页)

他俩说:“你别紧张,别紧张,不怕不怕,我们不是来要杀回马枪的,我们拜了一天的年,数你给的压岁钱多,我们是过来给您多拜几回年的。”

怎么个意思?春节吉祥话优惠返利大酬宾?我仔细端详一下他们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们脸上的表情,除了真挚,我看不出有其他杂质。就算他们是在开玩笑,那也是多么有趣好玩儿的两个大孩子哦……

我心头一热,说:“你们给我坐下,今天哥请你们喝酒。”

小女生龇着牙咧着嘴说:“我们俩从不喝酒。”她举起怀里一个保温杯,晃了一晃,说:“我们自己带了喝的,我自己煮的。”

这是我有生之年见识过的,唯一一对儿在酒吧喝小米粥的人。

我借给她两个青梅酒碗,还给他们加了几块方糖。旁边的西班牙客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安安静静地喝粥。他们坦然地喝着小米粥,

还和大家碰杯,那种自然的感觉,就好像酒吧里本就应该喝粥一样。我暗自叹奇,问了他们的名字:王博和甜菜,一个26 岁,一个25 岁。两个人穿得干干净净,但古拙素淡得不像是过春节。

我问他们怎么大过年的不换身新衣服,甜菜说,这已经是新的了。她撩起棉袍的角襟,给我看了看里面的补丁,小声和我说:“现在反过来穿,不就是新的了吗?”

当时在座的有几个略微浮躁的客人,我怕这块补丁成为话题,会不小心伤到他们的自尊,于是就没继续开口问什么。我向他们讨了一小酒碗儿粥,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想起白天那一幕,我捧着酒碗,忍不住哈哈大笑。

江湖少年

我们第三次见面依然是在大冰的小屋。这次王博背了一把磕掉漆的木吉他,他笑呵呵地对我说:“大冰哥,你人很好,我们唱首歌给你听吧。”

我没想到他会弹唱,但很受用他那种说话的方式—这是一种大部分人在8 岁以前都能熟练掌握的说话方式,也是大部分人在18 岁以后腼腆谨慎地不敢去使用的一种语言。我很开心地撵走了半屋子不相干的客人,关上门,给他们营造一个安静唱歌的氛围。

几个相熟的客人在外面拍门板:“掌柜的,掌柜的,我手机还在里

面呢……”我说:“我听完歌了再放你们进来。”他们隔着门缝喊:“我们也想听……”呸,要听隔着门缝儿听,没听见人家说是唱给我听的吗?

王博给我唱了一首《秋千》:

我曾乘着秋千的飞船/ 唱着歌/ 把太阳追赶/ 飞呀飞/ 总又飞回原地/ 我总怨自己的腿短/ 我跳下来时已经天黑/ 好长的夜啊/ 足有十年/ 当我又一次找到了秋千/ 已经变成了黑发青年/ 早晨仍像露水般好看/ 彩色的歌儿仍在飞旋/ 孩子们大胆地张开双手/ 去梳理太阳金红的光线/ 孩子/ 我多想把你高高举起/ 永远脱离不平的地面/ 永远高于黄昏/ 永远高于黑暗/ 永远生活在美丽的白天……

先是歌词,后是曲调,一小节接一小节的,连珠弹一样击中我,好听得简直要把我听傻了。

王博一边埋头弹下一首歌的Solo ,一边说:“曲子是我写的,词不是,词是顾城的一首诗。”

我读诗这么多年,居然漏读了顾城的这首《秋千》,但万幸之前没读过,不然怎么体会这一刻的欣喜。我有几个不好的习惯,比如醉酒了爱爬上桌子背《正气歌》,比如尿急了爱咬指甲,比如很开心的时候会摩挲双臂、手舞足蹈。

我想我应该表现得很开心,因为王博抬头看看我,很认真地说:“你冷静一点儿好不好,不然怎么听得懂我接下来要唱的歌。”

这么多年,丽江从没一个歌手敢这么和我说话,如此这般不会取媚于人的孩子,几乎已经绝迹了。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我们之间没有年龄长幼、职业属性、江湖地位之分……这种感觉很舒服。

我想我遇见了同类,我必须要和他们成为朋友。

半年后,我邀请王博加入了游牧民谣,随我们一起全国巡演。他只参加了成都大象酒吧和深圳一渡堂两场演出,巡演人多,歌手们都希望早点儿上场,唯独他不置可否,我安排他最后上台,他完全没有意见。一般民谣现场演出的尾声是最嘈杂的,台下会有人离开,会有人醉酒乱喊,压轴歌手往往压力很大。我仔细观察他的反应,看不出他有半点儿浮躁。以己度人,我是自愧不如的。

越是和王博甜菜相处,我越是啧啧称奇。这两个人几乎没有为凡尘俗务伤脑筋的时候,晃晃荡荡地活着,像孩子一样过着家家。他们类似于美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嬉皮,浪荡天涯,游戏人生,把物质欲望抑制在极低的平面。我也没见过他们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模样,在这点上,他们和同龄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