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灯(第2/17页)
“今天有人来吗?”
听我这么问,阿姐笑了笑,噗地长长吐出一口烟。
“今天没人来,过几天来。”
从那天开始,我不自觉地在意起了对面的他来,时不时地溜上那个房间几眼。可能是房里没有安空调,窗户总是大开着,只挂了一层纱帘。由于蕾丝网眼格外大的关系,从我的房间能模模糊糊看见屋子里头,至少能看出屋里的人穿没穿衣服。难道他就一点都没意识到这样会被人看见吗?我可做不到这么毫不戒备,尽管很不情愿,我还是坚持拉上之前一直被冷落在滑轨一头的厚窗帘。
看不清他的长相。透过纱帘只能模模糊糊瞧见他身体的轮廓,也判断不了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之类的。我虽然并没有期待浪漫的隔窗之恋,可还是希望他是个美男子。
他搬来后过了几天,窗台上摆上了一小盆盆栽。据说能在房间里摆放绿色植物,就坏不到哪里去。我这人是最不会养植物的了,种的牵牛花和丝瓜是班上最先枯死的;春天心血来潮买的一盆小西红柿苗,还没到一个星期,也被我弄得可怜兮兮了。只要一想到植物和悉心照料它们的人,我就不由得感到畏缩。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它们。我觉得那些有心去爱这些不会说话的花花草草的人,一定是大方而从容的人,至少是要比我纯真的人。
又过了几天,恍惚听到愉快的笑声,撩开窗帘一看,不出所料,他的房间里来了一个年轻女子。一如往常,只挂着一层纱帘。是在做晚饭吧,能看见那女孩在屋里来回穿梭忙活。她穿着裙子,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哎呀呀,真行啊,女朋友来了还是这样。想归想,再看下去的话就显得太低级趣味了,于是我立刻离开了窗边。
她爽朗的笑声在出梅雨的夜晚显得格外的清晰。这时,又响起了走调的吉他声,我不禁笑了起来。
低头擦拭银勺的阿姐慢慢眨了眨眼睛,停下手,一脸慈爱地端详起那细柄上的雕花来。“御门姐。”我想要不出声地这样叫叫她。
“晚上,我从书店一出来吧,觉着自己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阿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然后举起银勺对着灯看了看,收进了抽屉。接着,她用嘴轻轻叼出一根细长的外国烟,拿手指遮着打火机的火;她的指甲剪得秃秃的。
“阿姐,你说什么哪?”
她缓缓呼出一口白烟,叫了我一声“小傻瓜”。阿姐的厚嘴唇上,桃红色口红脱落了一些。
“我说我每次从书店出来,都跟脱胎换骨了似的。”
“你买书了?”
“哪会在那儿买呢,没买。”
“丁零零”——铃声响了,三位大叔带着外面的热气进来了,阿姐娇媚地说着“欢迎光临”,迎了上去。她将吸了几口的烟塞给我,从冰箱里拿出银水壶,歪着脑袋往玻璃杯里倒冰水。
什么书都不买,还好意思说自己脱胎换骨呢。
我冲着她超短裙下面露出的淡粉色小腿肚嘟囔道。阿姐倚靠在吧台上听大叔们发牢骚,每次她快活地大笑,丰硕的臀部就要随着笑声颤动。
我觉得阿姐的身子真是没的说。比如,阿姐的长发已经快没烫花了,发梢东翘西翘。当她使劲向吧台外探出身子时,那柔软的发束常会擦到大叔们的手。于是,他们就一把揪住这绺头发逗弄阿姐。在我眼里,这些听着阿姐的低声尖叫而乐不可支的大叔,简直就像小学生一般幼稚、可怜。每当这时,阿姐必定会用钉跟鞋的鞋尖慢慢地戳着地板。吧台外面听不见这个有节奏的声音,只有我知道。最初发现的时候,我感觉脊背上直冒凉气,很不舒服。但下一个瞬间随之而来的,不知为什么,却是一种令人自豪的优越感。阿姐的客人肯定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也有家室,也可能这些都没有,但无论如何,他们肯定都是认真工作的男人。而阿姐却让我在转瞬之间觉得这些肯定尝过不少艰辛的人是微不足道的存在,这样的阿姐让我引以为豪。到底阿姐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此时此刻,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我决定仔细观察、认真琢磨阿姐的一举一动。其结果,阿姐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作为“女人”的楷模,每日每时一点一滴烙进我的脑海。并且,这些烙印和近乎盲目的羡慕混杂在一起,一直沉淀到我身体的深处。
我只抽了一口阿姐塞在我手里的香烟,便慢慢将烟熄灭在蓝色的玻璃烟灰缸里。我悄悄从店后门溜出去,站在颜色褪尽的深绿色旋梯下面大口呼吸了一下。无意中抓到的扶手老旧得粗糙不堪,一摸,扑簌簌往下掉红色的铁锈渣。我把手插进兜里,走到店旁边的小路上。最西头的公园小树林那边,橘红色的太阳眼看着沉了下去。白天的热气还积留在那里,闷热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