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战国时代的思潮(第5/9页)
孟子虽然拥护统治者的若干特权,毕竟认定政府存在的唯一理由,是人民利益的保障。他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对于民生问题,也有比墨子更具体的改革方案。
依孟子的理想,每国的“国中”(首都和它的附近)和“野”(“国中”以外的地方)应有不同的制度。于“野”,每方里(九百亩)的田土为一单位。这一单位分为九格,成井字形。旁边的八格,分给八家,叫做“私田”。中间的一格由政府保留,叫做“公田”。八家除了各耕私田外,同时合耕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私田的出产完全归各私家,公田的出产则拿去充有职或无职的贵族的俸禄。此外农民更不须纳什么租税,出什么力役。这是孟子所谓“九一而助”的办法,也就是后世许多儒者所憧憬着的“井田”制度。至于“国中”的办法,孟子书中的记载不大清楚,也许有点残缺,现在不必费神去推敲。总之,在这里,减轻赋役和平均土地分配的精神是和助法一致的。
在这种经济组织之下,人民可以“养生丧死无憾”了,但“养生丧死无憾”孟子只认为是“王道之始”。什么是“王道之始”呢?那是用政府的力量,普及教育,使人人得而发展“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特性。教育,在孟子以前是贵族的专利和其他少数人的幸运,把它普及于一般人,那是孟子的新要求,那是他指给后来的历史的新路。
再者,什么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特性呢?
在孟子时代,一个新问题开始流行于思想界,那就是人性善恶的问题,所谓人性,是人人生来就有的品质。在这场争论中孟子是主张性善的。他以为人人生来就有仁、义、礼、智的趋势——“端”。所谓“仁之端”即对他人苦难的同情,所谓“义之端”即对不义事的羞恶,所谓“智之端”即辨别是非的能力,所谓“礼之端”即辞让的心情。孟子以为这四端“人之所不虑(思虑)而知……不学而能”的,也就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用全力去发展这四端,便是他所谓尽性。“尽性”的修养积之既久,人们便会仿佛感觉着自己的心中充满了一种“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塞乎天地之间。”具有这种气概的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便是孟子所谓“大丈夫”。做到这样的大丈夫才是人生的最高的目的。
这里可以附带讲一位不知名的政治思想家,即《周官》(亦称《周礼》)的作者。他无疑地是战国时人,但属于战国的哪一期和哪一国则不可知。我把他附在孟子之后,因为他的政治理想,在基本观念上是与孟子一致的;在细节上也有许多地方和孟子相同。儒家讲政治都是大体上拥护周朝的制度,即封建的组织,而在这躯壳内,提高人民的地位,改善人民的生活,发展人民的教育。孔子如此,孟子也是如此,《周官》的作者也是如此。但在实施的办法上,则孟子讲得比孔子更精详,《周官》的作者讲得比孟子更精详。从思想发展的自然趋势看来,我推测《周官》的作者的时代当在孟子之后,而且是受到孟子的影响的。
《周官》的作者是一大学者,他似乎曾尽当时所能得到的文献对周制做过一番研究功夫。《周官》一书是他对周制的知识和他的社会理想交织而成的。这里不打算给这部书作一提要,只将其中若干进步的理想摘述于下。
(1)孟子以为政治当顺民意。《周官》的作者亦然。他主张国家遇着三种时机,应当把全国的人民(他理想中一个政府所直接统治最大范围是王畿,不过一千里见方)召齐来征询他们的意见。那三种时机,一是国家危急,二是迁都,三是君位的继承有了问题(大约是君死而无嫡子)。
(2)孟子于“国中”和“野”提出不同的平均地权的制度。《周官》的作者亦然。他主张把“郊”(相当于孟所谓“国中”)的田地分为三等:上等是最饶沃而无须采用轮耕法的,中等是须用轮耕法而每耕一年之后须休歇一年的,下等是每耕一年之后须休歇两年的。上田每家给予一百亩,次田每家给予二百亩,下田每家给予三百亩。于“野”不行轮耕法而按照另外的标准把田分为三等。上田每夫(即成年的男子)给予一百亩,另外荒地五十亩;次田,每夫给予一百亩,另外荒地一百亩;下田,每夫给予一百亩,另外荒地二百亩。
(3)孟子鄙视垄断的“贱丈夫”,《周礼》的作者亦然。但他更想出由国家节制资本的具体办法。他主张遇天灾时和遇因季候关系,而物产稀少时,禁止抬高物价。又主张国家设泉府一官,遇货物滞销,由泉府收买,待其价格升涨时,照原价卖于消费者。惟人民买泉府物时须得地方官吏保证,以防其转卖。这一来商人便无法贱买贵卖囤积居奇了。他又主张人民可以向泉府赊贷而纳很轻的利息。这一来富人便无法重利盘剥贫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