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汉匈战争与骑兵冲击战术的肇端(第4/8页)
第三节 卫青、霍去病的骑兵战术革新:从骑射到冲击
如数十年前的晁错所说,匈奴骑兵“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在颠簸奔驰的马背上射箭是极高的技艺,需要经过多年经验才能练就。现代匈牙利马术师拉约什·考绍伊(Lajos Kassai)致力于恢复匈奴人的骑射技艺。他在练习无马镫骑马的初期极为痛苦,甚至因颠簸造成连续多日尿血。[25]匈奴人“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到壮年成长为骑射之士。汉军中只有少数投降的胡人,和李广这种世代生长在北方边郡、熟悉畜牧生活的人,才能在骑射方面与匈奴人比肩,但仅靠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汉武帝于元光六年(前129年),第一次派大规模骑兵部队出击匈奴,但以惨败收场,四路共四万汉军损失近半,说明传统骑兵战术难以对抗匈奴。[26]
在后来的出击中,卫青迅速摸索出了新骑兵战术原则:不与匈奴人较量远距离骑射,而是把中原步兵惯用的正面冲锋战术移植过来,用肉搏战抵消掉匈奴人的骑射优势。
在稍早的中原战争中,已开始有骑兵冲击作战的尝试。如项羽垓下战败后,率骑士突围南逃,最后仅有二十八骑追随项羽,汉军五千骑兵紧追其后,将其合围,项羽等仍成功冲开了汉骑兵的包围。因为当时骑兵并不习惯正面短兵交战,但项羽此举也是鱼死网破的最后挣扎,并非当时惯例。最后他转战到吴江边,决心进行短兵肉搏时,还是“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终于自刎而死。[27]
汉初另一次骑兵突击的壮举是在汉景帝七国之乱时,灌夫决心为战死的父亲报仇,与数十名家奴骑马“被甲持戟……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余”。灌夫事后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可见此次壮举是在吴“壁”即军营中,而非在两军正式列阵交战之时。他和十余名骑兵能够冲进敌军壁垒,大概是利用了吴军守门士兵的疏忽,营壁中的吴兵猝不及防,陷入混乱,灌夫的十余骑最后也只有两人返回。这种骑马而用短兵(戟)冲击敌军的行为,在当时几乎绝无仅有,所以灌夫“以此名闻天下”[28]。
卫青指挥的对匈奴战争,就是要推广这种原来比较少见的冲击战术。当然,匈奴人也未必愿意与汉军进行近战肉搏,[29]所以对于汉军指挥者来说,取胜关键正在于用奇袭切断匈奴军后路,缩小可供敌骑驰骋的战场范围,使其骑射优势无法发挥,从而迫使敌进入近距离肉搏战,这要靠汉军将领对战机的把握。从卫青、霍去病指挥的对匈奴战役看,他们成功抓住了运用冲击战术的时机。
战例一:在元朔五年(前124年)春,汉军对匈奴的第四次出击中,卫青带领的三万骑兵成功绕过匈奴人的前哨,乘夜间合围了匈奴右贤王所部,从而将匈奴人擅长的追逐骑射变成了短兵肉搏。右贤王带数百骑突围逃走,其余“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都被汉军俘获。[30]这是汉军以骑兵冲击战术对匈奴主力的首次胜利,卫青也因此被授予“大将军”之号。
战例二:元狩二年(前121年),霍去病指挥了对匈奴的第七次远征。此行汉军骑兵万人出陇西向西北,直指匈奴西道。史书未记载此战具体过程,但抄录了汉武帝嘉奖霍去病将士的诏书:“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31],这里“合短兵”明确指出霍去病采取的战术,是和匈奴短兵相接的白刃肉搏战,连用“杀”“斩”“诛”三个动词,也在宣扬汉军用的是短兵而非弓箭。在汉廷和汉军将士看来,这种短兵肉搏战显然比骑射更富于勇武精神。至此,中原骑兵已经超越了战国以来惯用的骑射战术,同时也具有了独立作战的战略职能。
战例三:汉军对匈奴最大的一次远征,在元狩四年(前119年),卫青、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出击,搜寻远在漠北的单于主力。匈奴人侦悉了汉军动向,单于决定乘其远来疲惫予以全歼。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策:两军相遇后,卫青“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双方骑兵展开决战。当时已近黄昏,“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两军在暗夜和风沙中展开混战,“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杀伤大当”。《史记正义》引《三苍解诂》云:“纷挐,相牵也。”即双方军队胶着混战,厮杀肉搏从马背打到了地面上。暗夜和近距离肉搏使匈奴人的骑射技艺无从发挥。第二天清晨汉军统计战果时,“捕斩首虏万余级”,单于则乘夜脱逃。[32]同时,霍去病所部与匈奴左贤王部遭遇,斩首更多达七万余级,但具体作战过程不详。匈奴此后几乎无力再侵犯汉朝边境,而汉军已完全掌握战争主动权,继续对匈奴进行远袭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