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汉匈战争与骑兵冲击战术的肇端(第5/8页)

战例四:征和三年(前90年),汉军三路出击匈奴,其中御史大夫商丘成率三万余汉军,在班师途中被三万匈奴骑兵追上,双方激战九日,汉军仍旧采用骑兵正面冲击“陷阵”的战术,杀伤大量匈奴兵,终于将其击退。[33]

由于《史记》等文献对当时战争少有正面描写,许多战术细节的复原只能求诸考古材料和后世文献。战术转型首先带来了骑兵武器的变化:长戟取代弓箭成为汉军骑兵的作战兵器。长戟是秦汉步兵的普遍装备,所以这种技术移植比较便捷。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用长戟冲刺敌人可能将自己也顶下马背,但这对敌人造成的损失毕竟更大。关于中原骑兵与游牧骑兵作战的具体细节,在东汉画像石中能找到一些参考。比如山东孙家村、孝堂山画像石表现的,正是用戟和弓箭的骑士互相作战的场景。在孙家村画像石中,一名持戟的骑士正在刺死一名持弓箭骑士。研究者认为,持弓箭者的尖顶帽代表了草原游牧族的典型装束,而持戟者的铠甲则是中原骑兵造型。[34](见图1)值得注意的是,山东的汉代画像石中,这种持戟骑士正在刺死尖顶帽弓箭骑士的场景多次出现,其构图风格也基本相似,说明时人十分重视这种战术的威力。[35]

图1 孙家村汉代画像石([日]林巳奈夫:《汉代の文物》,京都: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1976年,图版10-22)

孝堂山画像石表现的战争场面更大。以所用兵器和战斗形势来看:左方的骑士中持弓箭者四人,持戟者至少五人;右边的骑士可辨认者三人皆持弓箭,另有至少三人已战死或正在被杀(被左方一位持长戟骑士刺死),且右边骑士身后还有大量徒步持弓箭者。另外,右方步、骑兵都戴尖顶帽,一位身份较高的人物旁边还有“胡王”二字榜题。故左边骑士应为中原军队,右边则为匈奴等北方民族。[36]这和孙家村等画像石一样,都代表了中原骑兵用长戟和冲击战术击败草原骑兵的战斗场面。另外,这些汉画像石中的骑兵都是没有马镫的。[37]

耐人寻味的是,卫、霍二人针对匈奴人优势开创这种全新战术,和他们并不熟悉马背游牧生活、也未曾熟练掌握骑射技艺有直接关系。在参与对匈奴战争之前,卫青、霍去病都没有太多军事素养和战争实践,他们很大程度上是作为外戚受武帝重用。卫青年少时曾为主人平阳侯夫妇充当“骑奴”,这是他仅有的作为骑兵的训练;武帝还曾让霍去病学习“孙吴兵法”,但霍去病回答:“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38]缺少“传统”的包袱拖累,恰恰是他们创新的优势所在。

第四节 再论李广与李陵

与卫、霍二人的成功形成鲜明对照的,则是一代名将李广的失意。

李广出身军人世家,其先祖李信在秦灭六国时为将,曾俘获燕太子丹。李广家传射箭技艺。《汉书·艺文志》甚至著录有《李将军射法》三篇。射箭技艺几乎是李广平生唯一的爱好:

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竟死。[39]

此外,《史记》还记载了李广在战争中诸多几近神勇的骑射表现,比如带百骑深入匈奴,连射(死伤)三名“射雕者”,然后面对数千名增援的匈奴骑兵,李广“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40],带领部属安然返回军营。甚至在他受伤被俘之后,还能寻机夺取匈奴战马、射杀追兵而归。

李广平生对匈奴作战多次,未立大功反而数次覆军败绩,其实原因正在于此:他太重视发挥自己骑射的特长,而没有想到,多数汉军将士并没有他或者匈奴骑士们这种骑射天性,他们更需要一位能够带领他们找到敌人弱点的统帅。在李广带领百骑远出追击“射雕者”的那一次,他丢下了自己的大军独行在外一天一夜,“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可以想象,统帅走失的一整天里这支军队处境是多么危险。元光六年(前129年)出击匈奴,李广部一万骑兵全军覆没,他本身受伤被俘后逃脱。这次惨败很可能也是由他个人英雄色彩的率先出击和被俘而引发。

李广并非不知道冲击战术对匈奴作战的效果。元狩二年(前121年),他带四千骑兵深入匈奴,被左贤王的四万骑兵包围:“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敌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41]但李广只将其作为一种鼓舞士气的举措,仍旧坚持与匈奴人对射的战术,直到全军几乎损失殆尽,杀敌数量也基本持平,所幸博望侯张骞率主力赶到,李广才避免了再次被俘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