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南朝军人势力与皇权(第6/10页)
其实梁朝中前期与北魏的战事并不少,完全有这些旧将施展的空间。但萧衍为了便于驾驭,都是命令子侄诸王担任北伐统帅。这些宗王多懦弱且无军事经验,造成梁朝的北伐频频失利。比如505—506年,临川王萧宏指挥的北伐,以及524年豫章王萧综指挥的北伐。前次以萧宏弃师逃命引发惨败,后次则因萧综投降北魏而不了了之。不过,旧将赋闲也确实保障了梁朝数十年的稳定。
总之,皇帝对将领失去控制会导致军人政变,如果控制太严密则会削弱军队战斗力,无法取得对北方战争的胜利。这是南朝的政治结构一直未能解决的问题。
第四节 皇权、将领对士族文化的追求
东晋末年刘裕主导的北伐是南方政权军事成就的最高峰。在此后百余年的南北对峙中,南朝在军事上逐渐转入被动,随着疆域缩小,国力也随之削弱,最终被隋统一。这个历史大趋势背后的原因,除了当时南方开发程度尚低、人口与经济总量不如北方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南方缺乏尚武的社会氛围。虽然每个朝代都由军人集团开创,但军事将领们(包括以征战起家的皇帝)进入社会上层之后,迅速被士族阶层崇尚雅致情趣与文学艺术的生活方式同化,难以保持勇武精神,整个社会也呈现重文轻武的趋向,最终造成南朝的积弱与灭亡。
南朝皇室对文化品味的追求
宋开国皇帝刘裕本是戎马一生的军人,自幼未曾求学,文化程度很低。他的书法极差,谋士刘穆之只能建议他多写大字,“一字径尺,无嫌”。结果刘裕“一纸不过六七字便满”[31]。与刘裕一起起兵的北府将领刘毅在这方面也有表现。刘裕攻灭卢循之后,刘毅曾在庆功宴上作诗炫耀其有文化:
初,裕征卢循,凯归,帝大宴于西池,有诏赋诗。毅诗云:“六国多雄士,正始出风流。”自知武功不竞,故示文雅有余也。[32]
刘毅因战功不如刘裕,只得自命在“风流”方面胜出。这种社会氛围也使得刘裕急需表现出文化修养,但他引经据典时难免出现张冠李戴的错误,招致不讲情面的僚属指摘:
高祖少事戎旅,不经涉学,及为宰相,颇慕风流,时或言论,人皆依违之,不敢难也。(郑)鲜之难必切至,未尝宽假,要须高祖辞穷理屈,然后置之。高祖或有时惭恧,变色动容……[33]
到宋文帝刘义隆一代人,文化素质已经有了较大提高。元嘉七年北伐失败,刘义隆曾作诗抒发其悲愤之情:“抚剑怀感激,志气若云浮”[34]。刘义隆诸子—孝武帝刘骏、明帝刘彧等也很注意塑造自己有文化的形象。刘骏自命书法高超,当时书法名家王僧虔担心引起皇帝嫉恨,“常用拙笔书”,得以明哲保身。[35]刘骏还有诗《戏马台梨花赞》传世,[36]戏马台在淮北的彭城,他称帝后并未到过彭城,所以应是元嘉末年以皇子身份驻防彭城时的作品。刘彧在称帝之前也颇有文史、经学著述,[37]他还自以为擅长围棋,群下投其所好,恭维他棋艺为第三品。[38]
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虽然出身将门,但也颇有文化,本纪称其“博涉经史,善属文,工草隶书,弈棋第二品”[39]。在驻防淮阴时,他担心北魏的攻势和宋明帝的猜忌,曾作《塞客吟》以喻志。[40]齐武帝萧赜也颇有文采,当时北魏使臣李彪数次出使南齐,萧赜与李彪多有诗作唱和,这也是向北朝显示其文化素养。[41]南齐宗室竟陵王萧子良喜欢招揽文士,他身边的所谓“竟陵八友”囊括了当时的著名文人沈约、王融、谢朓、范云、任昉等人,梁朝开国皇帝萧衍亦在其中。[42]梁武帝诸子也多有以文学经史著称者。昭明太子萧统延揽门客编辑《文选》,成为后世文学楷模。[43]继萧统为太子的萧纲(简文帝)在这方面同样出色,他“引纳文学之士,赏接无倦,恒讨论篇籍,继以文章”[44],本纪及《隋书·经籍志》载其文士经义著作多种。在这种社会氛围之中,南朝上层重文轻武之风达到顶点。《颜氏家训》对当时社会风貌有生动刻画: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歕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45]
有讽刺意味的是,萧纲为太子时,还曾编著《马槊谱》,当时以“谱”品鉴琴棋书画之风颇盛,萧纲却是品鉴骑兵武器马槊。此书正文已经亡佚,但序文残章保存在《太平御览》之中,萧纲用富有节律的骈体文咏唱:
至如春亭落景,秋皋晚净,青霜旦尽,密雨初晴。纤骊沃若,天马半汉。盼金精而转态,交流汗血;爱连乾而息影,不畏衣春。镂衢与白刃争晖,翠毦与红尘俱动。足使武夫愤气,观者冲冠。巴童留玩,不待轻舟之楫;越女踟蹰,无假如皋之箭。[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