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伤第二十四(第3/4页)

1948年,储安平在《观察》停刊前说:“政府虽然怕我们批评,而事实上,我们现在则连批评政府的兴趣也已没有了。”

蒋介石、蒋经国父子告别溪口。蒋经国追忆说“极目四望,溪山无语”,当时“天气阴沉,益增伤痛。大好河山,几至无立锥之地!且溪口为祖宗庐墓所在,今日一旦抛别,其沉痛之心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

1953年,北京市开始酝酿拆除牌楼,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历史学家吴晗负责解释工作。有一次,郑振铎邀请文物界知名人士在欧美同学会聚餐。郑振铎感慨道,推土机一开动,我们祖宗留下来的文件遗物,就此寿终正寝了。林徽因则指着吴晗的鼻子,大声谴责。同济大学教授陈从周回忆道,虽然那时林徽因肺病已重,喉音失嗓,“然而在她的神情与气氛中,真是句句是深情。”

1957年,“反右”之前,徐铸成在北京与叶圣陶、郑振铎、宋云彬一起喝酒。面对山雨欲来,徐铸成说:“可能有人真正想反党……如果我们也被打成右派,岂不令人寒心?万一有事,谁还敢挺身拥护党?”宋云彬惨然一笑:“天下已定,以后不会有什么万一了。”

1957年,“反右”运动如火如荼,北京城墙也被热火朝天地拆除着,到处是毁墙的炮声。有一天,梁思成进城去瞅了瞅,发现地安门已经没有了,广安门也消失了,听说正拆广渠门,急忙赶去,发现已经只剩下一个城台和一个门洞。毁城的大军正向北京最后的两个城门进军——崇文门和西直门——1957年时最后两个有瓮城的城门。梁流泪了,他去找周恩来:“拆掉北京的一座城楼,就像割掉我的一块肉;扒掉北京的一段城墙,就像剥掉我的一层皮!”

大跃进时,一位多年前解甲归田的副军长杨增华特地从湖北农村跑到北京,找到朱德说:“总司令,我来讨个命令,乡里兴不得炼铁,也吃不得食堂了。把老百姓都搞苦了。你给我一句话,我就走。”朱德把手搭在他肩上说:“我一定把你的意见向党中央反映,但是我们都无权违背中央的方针。”杨增华问:“我要问一问,是谁兴的这尖板眼?”朱德说:“种你的田吧!该说的话我都说干了。”

“文革”时,在天津查抄物资落实办公室工作的马敬云处理过不少名人的落实事务,其中一位是民国大总统徐世昌的六姨太。马说:“这个老太太当时七十多岁了,却还惊人的美丽,高高的个头,挺挺的腰身,一对半大解放脚,朴素的衣着,掩盖不住那高雅的大家风范。我始终不明白,严酷的岁月,竟没有给她的脸上写下应有的年轮记忆。”六姨太家抄走的多是四旧的犯禁品,只能作价还钱,实物上交,玉器之外,徐世昌亲笔字画有十余幅,六姨太大着胆子要求发还字画,说是要“留个念想”,人家当场拒绝了。

1966年8月27日,“破四旧”的高潮中,家住北京大学附近的工人陈彦荣和妻子刘万才,被北大附中红卫兵抄家并被绑架到校中毒打。陈彦荣在当天深夜被打死,时年37岁。他的妻子被打得遍体鳞伤。那一天和他同时被打死的还有一个老年女人。陈的尸体被送走烧掉未留骨灰,只通知陈家人付28元火葬费。陈家告债借到这笔钱,陈妻和六个未成年的孩子艰难度日。“文革”后,北大附中学支部赔偿陈家2500元钱。拿到钱的时候,陈妻哭道:“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可是我要钱做什么?我要人哪。”

“文革”中,社会上到处是红卫兵、造反派,街道的人(即居委会的人)成了革命政权的耳目和爪牙,人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俞平伯想吃点儿嫩豌豆,又怕邻居发现。老俩口想了个办法,晚上蒙着被单剥豌豆,夜里把豌豆壳用手搓成碎末儿,掺和在炉灰里,第二天倒了出去。结果,还是被检查垃圾的人发现,又挨了批斗,骂这个反动学术权威还继续过着资产阶级的生活。

“文革”期间,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批斗“黑帮”,何其芳名列“黑”榜首,俞平伯居其次。每一次批斗大会之后,都要被“游行示众”,在大院里转一圈。照例是何其芳走在最前头,手里拿一面锣,“当当”地敲,众人围观,孩子们投石块,吐口水。为了区分众多“黑帮”的不同身份,他们被要求每人用一块黑布写上白字,缝在衣服上,如“走资派何其芳”、“反动学术权威俞平伯”等。大家就公推俞平伯来写这些字:“因为他的字最有功力。”

1966年8月27日,千家驹买了一瓶二锅头酒,坐公共汽车去了香山,决心在“鬼见愁”跳崖自杀。结果,他到半山被红卫兵发现,被迫下山,在中途一处跳崖,未死获救。妻子知道后,流着泪说:“你怎么可以去死呢?你死后,我们怎么办呢?你还有老母亲,有我,有孩子,教我们怎么生活下去呢?”千家驹后来回忆说:“本来,蚂蚁尚且贪生,一个人非万分无奈,谁愿意好端端去死呢!但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自杀的高级干部、高级知识分子、名教授、名演员、名大夫、名作家、名记者,何止千千百百。在我的熟朋友中就有老舍、翦伯赞夫妇、范长江、金仲华、邓拓、孟秋江等人。孰无父母,孰无兄弟,孰无儿女,孰无亲友,他们生也何罪,死也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