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黄金时代(第15/16页)

于是在竞相购买、生产军火的马拉松竞赛中,冷战之火生生不息。超级大国扶持的当事者之间,继续着它们的零星小战。即使旧有的冲突已结束,即使战争的原始发动者想要罢手,战事却仍在当地继续下去。因此安哥拉全国独立民族同盟(UNITA)的叛军部队,始终留在战场上与该国政府作对。虽说始作俑者的南非与古巴,早已撤离了这个倒霉的国家,而美国和联合国组织,也已经否定游击部队的存在,转而承认对方的合法地位,不过它们的武器供应,绝对不虞匮乏。以索马里为例,其军火武器供应,先有苏联(当年亲美的埃塞俄比亚皇帝还在位时),后有美国(埃塞俄比亚皇帝下台,换由亲莫斯科的革命政权当家)。进入“后冷战时期”的今日,索马里已成哀鸿遍野的饥馑之地,战祸连年,一片无政府部族相残的乱象。粮食生产一片荒芜,要什么缺什么,唯有枪炮弹药、地雷雷管、军用运输设备,源源供应不绝。虽有美国及联合国大量动员进行和平援助,但是粮食及和平的输送却比军火难多了。而在阿富汗一地,美国也曾将大批手持型毒刺(Stinger)防空导弹及发射器,给当地反共的部落游击队,以抵制苏联在该地区的制空权。美方估算果然正确,此举的确有效,最后苏联人撤出了阿富汗。可是美苏势力虽去,当地却战火依然,就像什么变化也不曾发生。唯一的改变是如今心腹大患苏联飞机既去,部族中人开始转售防空导弹发大财,因为国际市场对其需求日大。见此态势,美国大感不安,绝望之余,只有出以10万美元一枚的高价,意欲购回自家制造的武器,可是此计竟大大地失败了[见《国际先驱论坛报》(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 ),1993年5月7日24版;《共和报》(Repubblica ),1994年6月4日版]。正如歌德(Goethe)笔下魔法师的学徒所叹:“请神容易送神难。”

冷战骤然结束,原本支撑着世界架构的桅梁突然抽去,甚至连各国内部政治结构也因此岌岌可危,只是对于第二项的变化,很多人尚未察觉。旧梁既去,剩下世界半塌半立,一片凌乱,因为能取而代之的新梁尚无踪影。美方的发言人一厢情愿,以为如今唯我独尊,气势必然更胜往昔,必将可以在旧有两极秩序的残墟废址之上,建立起一个“世界新秩序”。这个想法,很快便被证明不切实际。世界再也不可能恢复冷战前的旧貌了,因为太多的人事已经改观,太多的面目已经消失。地表上所有地标,已然倾圮;旧日地图,尽已废去。巨变之下,向来习惯于某种一定世界观的政客和经济专家,如今发现自己毫无能力领会并掌握新问题、新事物的本质。1947年美国之所以能够一针见血,观察到必须大刀阔斧、迅速恢复西欧经济力量,是因为当时的危险之源共产主义运动和苏联势力界定清楚,面目分明。比较起来,苏联及东欧共产主义世界的倒塌,其突然性及其对政治和经济的震撼效果,远超过当年西欧各国摇摇欲坠之势。而且早在80年代末期,这种趋势便已出现——可是各个富有的资本主义国家对此却视而不见,完全不认为全球危机将至,更不知大家必须群策群力,研商紧急应对之计,原因正是其中的政治意义不明,不似当年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极对立般易于界定。因此各国的反应迟钝,只有联邦德国稍有例外,其实连德国人也完全看错并低估了问题的本质,从联邦德国与民主德国合并后的困难重重中即可看出。

冷战结束对世界的影响冲击非同小可。即使其他与冷战同时出现的种种因素不曾发生——如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正遭遇大危机,以及苏联阵营最后瓦解前面临的重重险境——其惊险万状之处,依然不能减于万一。不过史家的任务,既只在描述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就不必徒费笔墨,猜想不同情节的假设了。事实证明,冷战只是一个时代的结束,而非国际冲突矛盾的结束。一个旧时代已经过去,不光是苏联及东欧,对全世界也是如此。这个过程中有几处代表一个时代结束的历史性关键时刻,连身在其中的当代人也可以清楚辨认:1990年前后,显然便是人世间一个如此的转折点。但是人们虽然都看出旧事已了,然而未来如何,是忧是喜,是好是坏,却充满着一片迷茫,无人能够料定。

迷茫之中,似乎只有一事确凿,再也无可逆转:那就是自冷战开始,世界经济遭遇的万般变化,连带着受其影响的人类社会,变化之深、之剧,史无前例。影响所及,彻底改变了世貌人情,再也不可能幡然回头了。种种变化在历史上的意义,在千年之后的历史书上应该占有更多更大的篇幅,其意义必定远比朝鲜战争、柏林事件、古巴危机、巡航导弹种种事件更重大深远。现在,便让我们看一看人类世界从冷战中脱胎换骨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