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魔法师与徒弟:自然科学流派(第14/18页)

大约与此同时,出现于1873年间的新词“生态学”——用以代表生物学的一支,处理机体与其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也开始获得它如今众所周知的“类政治”含义(E.M.Nicholson,1970)。[19] 这一切,都是世间经济超负荷增长和繁荣的产物(见第九章)。

种种烦恼忧心,足以解释为什么进入70年代,政治及意识形态再度开始环绕自然科学。更有甚者,这种外界压力,甚至渗进科学内部,科学中人也开始进一步辩论,由实际及道德角度出发,探讨科学研究是否有予以限制的必要。

自从神权治世的时代结束以来,这类问题从未被人如此严肃看待。疑问来自一向对人事具有直接牵连(或看来似乎有所直接牵连)的学科:遗传学和进化生物学。因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10年之间,生命科学已在分子生物学的惊人突破之下,出现了革命性的大改变。分子生物学揭示了决定生物遗传的共同机制:“遗传密码”(genetic code)。

分子生物学的革命成就,其实并不意外。生命现象,必须,也一定能够,以放之万物皆准的物理化学角度解释,而非生命体本身具有的某种特异性质,这种观念,1914年后已成理所当然。[20] 事实上,早在20年代,英国、苏联两国的生物化学界,就已经提出基本模型(多数带有反宗教的意图),描述地表上可能的生命来源,始于阳光、甲烷(methane)、氨(ammonia)、水;并将这个题目,列入严肃的科学研究议程——顺便提一句,对宗教的敌意感,继续激发着这一行研究人员的前进:克里克和鲍林两人就是最好的例证(Olby,1970,p.943)。

数十年来,生物方面的研究始终以生化为最大推动力,然后物理的分量也逐渐加重。因为人们发现蛋白质分子可以结晶,然后以结晶学的方式进行分析。科学家也知道有一样称作“脱氧核糖核酸”的东西,在遗传上扮演着中心角色,也许便是遗传之钥本身:它似乎是基因的基本成分,遗传的基本单位。基因(或遗传因子),到底如何“造成另一个与它完全一样的结构,甚至连原始基因的突变性质也原样移植(Muller,1951)?即遗传到底如何发生?如何进行?这个问题,早在30年代后期,即已成为学界认真探讨的题目。到了战后——借用克里克本人的话——“奇妙大事显然不远”。克里克与沃森两人,发现了脱氧核糖核酸的双螺旋结构,并用一个非常漂亮的化学机械模型,显示这个结构可以解释“基因复制”的功能。这一出色的成就,其光彩绝不因为50年代初期也有其他研究人员获相同结论,而有任何减弱。

脱氧核糖核酸的革命成就,“生物学上独一无二的最大发现”(伯诺之语),随之在20世纪后半叶主导了整个生命科学的研究。基本上,它是以“遗传学”为中心范畴,因为20世纪的达尔文学说,就是纯粹以遗传、进化为主题。[21] 但是这两个题目一向以棘手闻名,一是因为科学模型本身,便经常带有某种意识形态的作用在内——达尔文学说,即受英国经济学家马尔萨斯(Malthus)思想影响(Desmond/Moore,chapter18);二则由于科学模型也经常反馈政治,为其添加燃料——如“社会达尔文主义”(Social Darwinism)。“种族”的观念,便是这种相互为用的最佳例证。纳粹种族政策的不堪回首,使得自由派的知识分子(科学家多在此列),简直不敢想也不能碰这个题目。事实上,许多人甚至认为,若对不同人类群体之间由遗传决定的差异,进行有系统的探究,可能有根本上有违正当的嫌疑;因为这类研究结果,也许会鼓励种族主义的言论出现。更广泛地来看,在西方国家里,“后法西斯”时代的民主平等观念,再度掀起旧日对“先天抑后天”“自然或养成”(nature/nurture)的争辩,即“遗传或环境孰重”的问题。简单地说,个人的特质,兼受遗传与环境两面影响,既有基因的成分,也有文化的作为。但是保守派往往迫不及待,乐意接受一个一切由遗传注定的社会,即无法由后天改变先天上的不平等。相反地,左派人士却以平等为己任,戮力宣称所有的不平等都可以用社会手段除去,他们是彻头彻尾的环境决定论者。于是争议的战火,便在“人类智商”讨论上爆发开来(因为它牵涉到选择性或普遍性教育的问题),并具有高度的政治性质。智商问题,远比种族问题牵涉面广,虽然它也离不开后者的瓜葛。至于到底有多广?连同女性主义运动的再兴(参见第十章),于是有某些思想家进而宣称,在“心智面”“精神面”上,男女之间所有的一切差异,基本上都是因文化,也即环境决定而成。事实上时下流行以代表“文化社会性别”的“性”(gender),取代代表“生物性别”的“性”(sex)的风气,即意味着“女性”在扮演其“社会角色”方面,实与男人无异,并不属于另一种不同的生物性类别。因此凡是想涉足这一类敏感题目的科学家,都知道“他”自己必不可免地踏进了一个政治雷区。甚至连那些小心翼翼步入的人,如哈佛的威尔逊(E.O.Wilson,1929),所谓“社会生物学”(socio-biology)的先锋战士,也不敢直截了当地把话说个清楚明白。[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