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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多可以说,在缓缓滑向战争深渊的某一点上,战争似乎已变得不可避免,以致有些政府决定选择一个最佳或至少不是最不利的时刻率先发动战争。有人认为德国自1912年起便在找寻这一刻,事实上也不可能比这更早。1914年的最后危机,是由一件不相干的暗杀所促成——一位奥地利大公在巴尔干半岛深处的一个偏远城市萨拉热窝被一名学生恐怖分子暗杀。在这个危机中,奥地利当然知道它对塞尔维亚的恐吓,是冒了世界大战的风险;决定支持其盟邦的德国,则使大战的发生几无转圜余地。奥地利的陆军部长在7月7日指出:“天平的倾斜对我们不利。”难道不该在它倾斜得更厉害之前动手吗?德国人也是这么想。只有在这个严格的意义上,“战争责任”的问题才略具意义。但是,正如这件事所显示的,1914年夏天的危机和之前的无数次都不一样,所有的强权都将和平一笔勾销,甚至英国也不例外——德国人原本期望英国人会保持中立,以便增加它同时打败法国和俄国的机会。[德国的战略,即1905年的“施里芬计划”(Schlieffen Plan)预计先对法国发动猛烈一击,再转而对付俄国。前者意味着将入侵比利时,而这样一来遂给了英国参战的借口。]除非它们都相信和平已遭到了致命伤,否则即使到了1914年,仍然不会有任何列强愿意向和平挥出致命一拳。
因此,挖掘第一次世界大战根源的问题,并不等于找出“侵略者”的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是根源于一种越来越恶化,而且逐渐超出各国政府控制能力的国际形势。慢慢地,欧洲分成两个对立的列强集团。这种和平时期的对立集团,是首次出现的新产物。其形成基本上是由于欧洲出现了一个统一的德意志帝国,这个帝国是在1864—1871年间以外交和战争牺牲了别国的利益而建立(参见《资本的年代》第四章)。它想要以和平的联盟自保,对抗主要的输家法国,而联盟又适时造成反联盟。联盟本身虽然意味了战争的可能性,却不必然导致战争,甚或更容易发生。事实上,德国首相俾斯麦虽然在1871年后的几乎20年间,是多边外交棋赛众所公认的世界冠军,他却是专心致力于维持列强间的和平,并且十分成功。强权集团只有在联盟的对立变成永久性时,尤其是在它们之间的争执变得无法处理时,才会危及和平。这种情形将在下一个世纪发生。但关键是,为什么发生?
在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与可能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国际紧张状态(20世纪80年代,人们还在思考如何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战)之间,有一个重大差异。自1945年起,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主要敌对国家是美国与苏联一事,人们从不怀疑。但是对19世纪80年代的人们而言,1914年的阵容尚无法预测。当然,某些可能的同盟国家和敌对国家很容易看出来。单凭德国在1871年兼并了法国大片地方(阿尔萨斯——洛林)一事,便可知道德国和法国将互相为敌。德国和奥匈帝国联盟的持久性也不难预测。俾斯麦在1866年后缔结这一联盟,因为新德意志帝国内部的政治均衡,必须仰仗多民族的哈布斯堡王朝的存在。俾斯麦看得非常清楚,一旦哈布斯堡王朝崩解为各个民族碎块,不但会导致中欧和东欧国家制度的瓦解,也将毁灭由普鲁士主宰的“小日耳曼”的基础(参见《资本的年代》第一章第2节)。1871—1914年间最持久的外交组织,便是成立于1882年的“三国同盟”(Triple Alliance)。事实上它是德奥同盟,因为作为第三国的意大利不久便告脱离,最后还在1915年加入了反德阵营。
再者,因其多民族问题而卷进巴尔干诸国动乱,而在1878年占领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Bosnia-Hercegovina)后又牵涉更深的奥地利,显然在那个地区与俄国敌对。[南方的斯拉夫民族,部分是在奥匈帝国奥地利那一半的统治之下(斯洛文尼亚人,住在达尔马提亚的克罗地亚人),部分是在奥匈帝国匈牙利那一半辖下(克罗地亚人、部分塞尔维亚人),部分是属于帝国共同管辖权之下(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其余是小型独立王国(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和小公国门的内哥罗),或在土耳其统治下(马其顿)。]虽然俾斯麦尽可能与俄国维持亲密关系,但是可以预见,德国迟早会被迫在维也纳和圣彼得堡之间做一选择,而且它只能选择维也纳。再者,一旦德国放弃俄国,如19世纪80年代晚期的情形,俄国便会顺理成章地靠向法国,而1891年也果真发生了。甚至在19世纪80年代,恩格斯就已预料到这样的联盟,而它当然是冲着德国来的。因此,到了19世纪90年代早期,两个强权集团已在欧洲形成了对峙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