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15/29页)
“我们需要小工。你叫什么名字?”
“赫拉克勒斯[5],”他回答。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人笑了起来。“进来吧,赫克勒。”
赫克勒跛着腿跨过门槛。那人忙乎自己的事情去了。他坐在一级台阶上,痛得几乎要哭。他看了看周围。看到的只有地板。这片地板就是他的世界。他又饥又渴,离家七百多英里。但是这片地板可以得到改观。“哎呀我的老天!”他叫道。“水呢?桶呢?快拿来,赶快!”
他们走了。他们马上走了。桶来了。他擦洗这片地板。他清扫这座房子。他的工作也遇到了阻力。他们让他从厨房开始,作为一个外国人,他在厨房里不受欢迎,而且这里到处都是刀子、烤肉棒和开水,引发暴力的可能性非常大。不过,他比你想象的更会打架:尽管身材不高,也不懂得任何技巧,却几乎难以打倒。帮上他忙的还有他同胞的名声,欧洲人认为他们打架斗殴,奸淫偷抢,无恶不作,所以对他们心存畏惧。由于无法用他的同行们的母语来骂他们,他就用帕特尼粗话。他教他们说很难听的英语中的骂人话——“看在基督的血淋淋的指甲壳分上”——他们就可以在各自主人的背后用那些话来发泄怨气。每天上午,当那姑娘用篮子拎着带有露水的香草进来时,他们都退到一旁,一边欣赏她,一边问,“喂,心肝儿,今天过得怎么样?”如果一件棘手的事情被人打断,他们就说,“快他妈的从这儿滚开,否则我会把你的脑袋放进这口锅里煮熟。”
过了不久,他才明白,命运把他带到了该城一个古老家族的门口,这个家族不仅从事贷款、丝绸、羊毛和葡萄酒生意,还诞生了伟大的诗人。主人弗朗西斯科·弗雷斯科巴尔迪到厨房来跟他谈话。他对英格兰人没有那种普遍的偏见,相反,他认为他们很幸运,他说;尽管他的一些祖先由于英格兰国王没有偿还的债务而几乎给毁掉,那些国王也早已死去多年。他自己不怎么懂英语,但是他说,我们总是可以用上你的同胞,有很多的信要写;我想,你会写字吧?当他(托马索或赫克勒)的托斯卡纳语进步很快,能够自如表达和开玩笑时,弗雷斯科巴尔迪许诺道,有朝一日我会让你进会计室。我会考核你。
那一天来了。他接受了考核,并顺利通过。从佛罗伦萨,他又去了威尼斯,去了罗马:如今,他有时会梦到那些城市,每次梦过后,直到醒来都还能感受到几丝得意,那是他作为一个年轻的意大利人所留下的痕迹。回想当年的自己时,他没有纵容,但也没有自责。他一直是为了生存而做了各种必要之事,如果说他对于必要性的判断有时值得怀疑……那也只能说是因为年轻。现在,他把穷学者带到自己家里。总是有事情可以给他们做。可以找个地方让他们写写关于好的政府的文章,或者从事赞美诗的翻译。不过,由于他自己曾经是个粗野的小子,他也接纳粗野的年轻人,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对他们有耐心,他们就会对他忠诚。时至今日,他仍然像爱一位父亲那样爱弗雷斯科巴尔迪。习惯会冲淡夫妻间的亲密关系,孩子会变得蛮不讲理和叛逆心强,但一位好主人会付出多而索取少,他的仁慈会引导你一生。想想沃尔西吧。在他的内心深处,红衣主教在跟他说话。他说,你在埃尔佛塞姆的时候,我看见你了,克伦:黎明时分,你在那儿绞尽脑汁,琢磨国王的突发奇想。如果他想要一个新妻子,就给他找一个。我当时没有,所以我死了。
瑟斯顿的蛋糕肯定做砸了,因为没有在那天的晚餐上出现,不过倒是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堡形果冻。“瑟斯顿有修筑城垛的许可证,”理查德·克伦威尔刚刚说完这话,就与餐桌对面的一个意大利人争论起来:城堡最好是什么形状,是圆形还是星形?
这个城堡由红白两色的条纹制成,红是深红,白是纯白,所以城墙似乎可以飘浮。有可以吃的弓箭手在城垛上向外瞄准,准备发射糖箭。连副检察长都忍俊不禁。“真希望我的小丫头们也能看到这个。”
“我会把模具送到您的府上。不过也许不是城堡。花园行吗?”小姑娘们喜欢什么?他都已经忘了。
晚饭之后,如果没有信使敲门,他常常会忙里偷闲在书堆中泡上一个小时。他的书在各处宅邸都有:奥斯丁弗莱,法院路的案卷司长官邸,斯特普尼,哈克尼。如今各种内容的书应有尽有。有教你如何当一位明君或暴君的书。有诗集,有教你怎样记账的书,有供你出国使用的常用语的书,有字典,有教你怎样洗清罪恶的书,还有教你怎样储藏鱼的书。他的医生朋友安德鲁·布尔德正在写一本关于胡子的书;他反对蓄胡子。他想起加迪纳说过的话:你自己也该写一本书。那一定会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