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21/29页)
很晚的时候她来到他的房间,问,你需要什么吗?他说不需要,可她又追问道:什么,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你的声音可以低一点儿,他说。这里远离伦敦,国王在宗教事务方面的代理人也许可以放松一下警惕?“那就留下吧,”他对她说。她也许很吵,但是比伍斯特夫人更安全。
天还没亮他就醒了,醒得很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能听见下面有个女人的声音,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飞马酒馆,他姐姐凯特在大呼小叫地忙乎,以为这是他从他父亲家里逃离的那天早上:他的一生又呈现在面前。但在这个没有点蜡烛的黑暗的房间里,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四肢:没有擦伤;没有伤口;他想起了自己置身何处以及这是怎么回事,于是挪到留有女人体温的地方,胳膊搭在长枕上,重新迷糊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女店主在楼梯上唱歌。唱的好像是,一个五月的早上,十二位处女出去了。一个也没有回来。她拿走了他留给她的钱。与他打招呼时,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晚上有过交易的痕迹;但是当他们准备上马时,她走出来低声跟他讲话。克里斯托弗神气十足地向店主付了账。天气温和了一些,他们一路疾行,平安无事。关于进入英格兰中部的行程,留在他脑海中的将只有几个画面。冬青树的浆果在树丛中闪烁。一只山鹬受惊而起,几乎是从他们的马蹄下飞走。还有冒险进入一片潮湿地域时,由于硬地和沼泽颜色相同,脚下总是很不踏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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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博尔顿是一个热闹的集镇,但黄昏时分,街道上空无一人。他们并没有急急赶路,但也没有必要让马儿累得筋疲力尽,这项任务虽然重要,却并不紧急;凯瑟琳是死是活,是她自己的命数。而且对他而言,到乡下来走一走也是好事。挤在伦敦的小巷子里,骑着马或骡子在防波堤和山墙下小心地穿过,头顶是被破败的屋顶所戳穿的窄小天穹,你简直忘了英格兰的模样:土地多么宽广,天空多么辽阔,民众多么贫困和无知。他们经过路旁的一个十字架,十字架的底部有被人刚刚挖过的痕迹。一名武装卫兵说:“他们认为僧侣们在埋藏财物。以免让我们这位大人知道。”
“的确,”他说。“但不是藏在十字架下。他们不至于那么蠢。”
在大街上的教堂门口,他们勒住马头。“干什么?”克里斯托弗问。
“我需要祝福,”他说。
“你需要忏悔,先生,”有人说。
大家会意地笑了。这个玩笑并无恶意,不会影响他们对他的看法:只不过他们晚上都是孤衾冷被。他已经发现,没有见过他的人都不喜欢他,而在见过他之后,只有部分人不喜欢他。我们还不如去修道院投宿,一名卫兵抱怨道;不过我想,修道院里没有女人。他在马上转过身来:“你真这么想吗?”大家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进入冷飕飕的教堂后,他的随从都抱着膀子,跺着脚,口里叫着“好冷”,就像蹩脚的演员一般。“我要吹口哨把牧师叫来,”克里斯托弗说。
“不许你这么干。”但是他笑了;他能想象自己年轻时也会这么说,并这么干。
不过没有吹口哨的必要。一位探头探脑的守门人提着灯悄悄走了过来。很显然,已经有人慌慌张张地去大房子报信:小心,快准备好,有贵族来了。他想,为礼貌起见,应该有人先去通报凯瑟琳,但也不宜太郑重其事。“想想看,”克里斯托弗说,“我们闯进去的时候,她可能正在拔胡子。这个年纪的女人经常这样。”
在克里斯托弗眼中,前王后是个母夜叉,是个丑老太婆。他想,凯瑟琳应该跟我年纪相同,或相仿。但生活对女人总是更残酷,特别是对像凯瑟琳这样生过许多孩子却又亲眼看着他们夭折的女人。
牧师一声不响地来到他身旁,这是个胆小怕事的家伙,想让他们看看教堂的宝贝。“嗯,你肯定是……”他搜寻着脑海里的一串名单。“威廉·罗德?”
“哦。不是。”这是另一位威廉。接着是一番长长的解释。他打断了他。“只要你的主教知道你是谁就行了。”在他的身后,是长有五百根手指的圣艾德蒙的一幅画像;圣徒的双脚摆出优雅的角度,仿佛在跳舞一般。“把灯举起来,”他说。“那是美人鱼吗?”
“是的,大人。”牧师脸上显出担忧之色。“得取下来吗?是禁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