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23/29页)
他把自己的手套和骑马服交给克里斯托弗。“你能马上去见她吗?”贝丁菲尔德问。“尽管我们没有期盼你,但她可能盼着呢。我们很难办,因为镇上的人都喜欢她,有些消息会通过仆人传进来,你拦都拦不住,我相信他们是站在护城河那边发信号。对于发生了什么事情,路上有谁经过,我想她多半都知道。”
两个年长的女人——从服饰上看是西班牙人——靠在一面石膏墙上,恨恨地看着他。他朝她们鞠了个躬,其中一人用自己的语言说,就是这个人出卖了英格兰国王的灵魂。他注意到,她们身后的墙上绘有一幅天堂的图景,里面的人物已经褪色:亚当和夏娃手牵着手,在动物群中漫步,那些动物刚刚被创造出来,两人还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有只小象瞪着圆圆的眼睛,躲在树叶后面怯怯地窥视。他从未见过大象,但知道它们比战马高大得多;也许它还没来得及长大。它的脑袋上方是被果实压弯了腰的树枝。
“嗯,你知道规矩,”贝丁菲尔德说。“她住在那个房间,让她的侍女——那几位——在炉火上给她做饭。你敲门进去,如果你称她凯瑟琳夫人,她会把你赶出来,而如果你称她殿下,她就会让你留下。所以我干脆不用头衔,就叫她,你。仿佛她是个擦洗台阶的女佣。”
凯瑟琳坐在火旁,身上裹着一条上好的貂皮披肩。他想,国王会把它要回去的,如果她死了的话。她抬起目光,伸出一只手让他亲吻:有些不情不愿,但他觉得主要是因为寒冷,而并非不想理睬他。她皮肤蜡黄,房间里弥漫着病房的闷浊气息——隐隐约约的动物皮毛味,没有倒掉的潲水的馊菜味,还有一位姑娘匆匆端走的碗里的酸臭味:他怀疑碗里是这位遗孀胃里吐出来的东西。如果她晚上生病,也许会梦见她早年在其中长大的阿尔罕布拉宫[7]花园:大理石的路面,叮叮咚咚地汇入水潭的清澈流水,白孔雀拖曳的尾巴,柠檬的清香。我本可以在马褡裢里给她带一只柠檬来的,他想。
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用卡斯提尔语对他说,“克伦威尔大人,我们不要再费力假装了吧,不要假装你不懂我的语言。”
他点点头。“过去那样也不容易,站在一旁听您的女仆谈论我。‘天啊,他可真丑,你觉得他会不会跟撒旦一样全身是毛?’”
“我的女仆这么说过?”凯瑟琳似乎感到好笑。她把手抽回去,藏了起来。“她们早就离开了,那些活泼开朗的姑娘们。留下来的只有老太婆,还有一些获准留下来的叛徒。”
“夫人,您身边的人都爱您。”
“她们打我的报告。我说的每一句话。她们甚至偷听我的祷告。嗯,大人。”她抬起脸对着光线。“你觉得我看上去怎么样?国王问你的时候,你会怎么说到我?我这好几个月都没有照过镜子了。”她拍了拍皮帽,把帽子的垂饰拉下来遮住耳朵,然后笑了起来。“国王过去总是称我为天使。他总是称我为小花儿。我的第一个儿子出生时,正值严冬。全国上下都被白雪覆盖。我想,我不会得到花儿了。可亨利给了我六打用纯白丝绸做成的玫瑰。‘像你的手一样白,亲爱的,’他说,并亲吻了我的指尖。”貂皮底下动了动,使他知道一只握紧的拳头此刻藏在何处。“我把那些玫瑰保存在一个箱子里。它们起码不会凋谢。这些年来,我把它们送给了那些帮过我的人。”她顿住了;嘴唇动了动,一句无声的祈祷:为逝者的灵魂祷告。“告诉我,博林的女儿怎么样?据说她总是在向她的新教上帝祈祷。”
“她的虔诚的确为人所知。因为她得到了学者和主教们的赞扬。”
“他们在利用她。就像她在利用他们一样。他们如果是真正的教徒,就会惊恐地避开她,就像避开异教徒一样。不过我想她在祈祷生个儿子。听说她上一个孩子没保住。唉,我知道那种痛苦。我从心底里同情她。”
“她和国王有望不久迎来另一个孩子。”
“什么?是具体的希望,还是泛泛的希望?”
他没有答话;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说法;格利高里有可能弄错。“我还以为她向你透露了,”凯瑟琳刻薄地说。她打量着他的面孔:是否有几分不和,有几分冷漠?“听说亨利在追求别的女人。”凯瑟琳的手指抚摸着貂皮披肩:心不在焉地在毛皮上一圈一圈地摩挲着。“这也太快了。他们结婚才这么短的时间。我猜想,她会看着身边的那些女人,在心里对自己说,总是不停地问着,是你吗,夫人?或者是你?那些本身不值得信任的人在选择信任对象时居然那么盲目,这总是让我感到惊讶。安妮小姐自以为有朋友。可如果她不能很快给国王生个儿子,他们会反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