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2)(第13/33页)

“那是明智之举。”他笑了。“但是不适合他,只适合你我这样的人。”

怀亚特写作时,他的诗句会长出羽翼,羽翼张开后,诗句就在其意义上下翻飞。那些诗句告诉我们,权力的规则与战争的规则是一回事,两者的艺术都在于欺骗;你会欺骗别人,到头来也会被人欺骗,不管你是一位使节还是一个求爱者。所以,假设一部作品的主题是欺骗,如果你以为自己把握住了它的含义,你就上当受骗了。当你握拢拳头时,它已经展翅飞走。法规的制定是为了套住意义,而诗歌的创作则是为了逃避意义。一只削尖的羽毛笔可以像天使的翅膀一样轻轻扇动,簌簌作响。天使就是信使。他们是有思想和意志的生灵。我们不能确定他们的羽毛是否也像猎鹰、乌鸦或孔雀的羽毛。如今,他们很少来拜访人类。不过当年在罗马时,他认识一个人,是教皇厨房里负责烤肉的厨师,在红衣主教们从不涉足的梵蒂冈的某个地下贮藏室里,在一条寒气袭人的过道,那人曾经与一位天使迎面相遇;人们经常给他买酒,请他讲述当时的情景。他说天使看上去很壮实,像大理石一般光滑,脸上是冷漠无情的表情,翅膀是由玻璃切割而成。

起诉书送达他手中时,他一眼就看出,上面虽然是文书的笔迹,但表达的却是国王的意思。从那字里行间,他处处都能听到国王的声音:他的愤慨、嫉妒和忧虑。仅仅指出她于1533年10月引诱诺里斯以及同年11月引诱布莱里顿与她通奸还不够;亨利还得想象那些“下流的话语、亲吻、抚摸以及礼物”。仅仅说明她1534年5月与弗朗西斯·韦斯顿勾搭成奸或者去年4月委身于下等人马克·史密顿还不够;还必须谈到情郎们彼此间的满腔嫉恨,谈到王后对他们所注目的所有其他女人的强烈妒意。仅仅指出她与自己的亲弟弟犯了罪还不够:还得想象他们之间的亲吻以及互送的礼物和珠宝,以及当她“将舌头伸进乔治嘴里、并让乔治的舌头伸进她的嘴里来引诱他”时,他们是何种神情。与其说这是一份即将带上法庭的文件,不如说是与罗奇福德夫人或喜欢搬弄是非的任何其他女人的交谈;但尽管如此,它也有长处,成了一个故事,那些听故事的人脑海中将装进一些难以轻易消除的画面。他说:“在每一个地方,对每一次罪行,都要加上‘几天前或几天后’,或类似的词语,以表明犯罪的次数之多,也许甚至比当事人自己所能回想起的还要多。因为这样一来,”他说,“即使否认了某个具体的时间或地点,也不足以影响全部。”

再看看安妮说了些什么吧!根据这份文件,她已经承认,“她从内心里绝对不会爱上国王。”

从来不曾。现在没有。绝不可能。

他皱着眉头看了那些文件,然后发下去讨论。有人提出了异议。要不要加上怀亚特?不,绝对不行。如果他必须受审,他想,如果国王走到那一步,那也要将他与这群乌合之众区别开来,我们要拿一张白纸从头开始;对这个案件,对这些被告,只有一个结果,除了断头台,没有别的出路和方向。

万一有出入,被那些负责记载王室一行某月某日下榻于某处的人看了出来,可怎么办?他说,布莱里顿曾经告诉我他可以分身两地。这样想来,韦斯顿也同样可以。安妮的情人都是幽灵一般,怀着通奸之念在夜幕下来无影去无踪。他们在夜间来去,无人阻拦。他们穿着镶钻的马甲,像蚊子似的从河面上飞过,在黑暗中忽隐忽现。从夜空俯瞰人间的月亮看见了他们,泰晤士河水照得他们像鱼儿、像珍珠一样闪烁。

他的新盟友——科特尼和波尔两家的人——声称,针对安妮的指控并不令他们感到惊讶。那女人是个异教徒,他弟弟也是。众所周知,异教徒都没有道德底线,他们放荡不羁,既不担心人间之法,也不畏惧上帝之法。看到想要的东西就会据为己有。那些出于懒惰或怜悯而(傻乎乎地)宽容异教徒的人,到头来终究会看清他们的本性。

亨利·都铎会因此得到沉痛的教训,这两个古老家族的人说。也许罗马会向困境中的他伸出援手?如果他俯首称臣,那么在安妮死后,教皇也许会原谅他,重新接受他?

那我呢?他问。哦,是的,还有你,克伦威尔……他的新主子们用各种困惑或厌恶的表情看着他。“我将是你们回头的浪子,”他笑着说。“我将是那迷途的羔羊。”

在白厅,人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各自围成一团,手抚着腰间的短剑,胳膊肘指向身后。而律师中间则涌动着焦虑的暗流,在一些角落里开着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