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一代儒宗,最后的大师(第4/5页)
受美国文化的影响,燕大当年发通知多用英文。有一次钱穆接到一份水电费缴费通知,上面全是英文。当时水电费须按月缴,因他英语不好,接到英文通知很气愤,干脆不缴,年底学校来人问他收到通知没有,他说收到了。来人又问:为何不按月缴费?钱穆愤然回答:吾乃国文教师,不必识英文,何以在中国学校发英文通知?对方一时哑然。
还有一件事也很能见钱穆的性格。胡适对钱一向十分欣赏,有人向他请教先秦诸子的有关问题,胡适便让他们找钱穆,说你们不要找我,钱穆是这方面专家,你们找他。见胡适这样推崇钱穆,大家对钱穆也另眼相看。一次胡适生病,许多人都争先前去拜访,乘机联络感情,钱穆偏偏无动于衷。朋友知道后,对钱穆大加责备,认为他太寡情,辜负了胡适对他一片好意。钱穆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两回事,怎能混为一谈?如果他帮助过我,说过我好话我就去看他,那叫我今后怎么做人?钱穆的性格由此可见一斑。
在北大教授中,钱穆除了学问好,人品亦佳,在师生中有口皆碑。他平时不苟言笑,埋头治学,惜时如金,但绝不是一个酸夫子,而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也很懂生活的人。他毕生有两大爱好,一是昆曲,一是旅游。他在常州中学时受老师影响爱上昆曲,自谓“余自嗜昆曲,移好平剧,兼好各处地方戏,如河南梆子、苏州滩簧、绍兴戏、凤阳花鼓、大鼓书”。因为爱昆曲,由此喜欢上吹箫,终生乐此不疲。长兄好笙与琵琶,他喜欢箫笛,当年在乡教时,兄弟二人课余常常合奏《梅花三弄》,成为早年一大乐事。
钱穆特别欣赏朱子的“出则有山水之兴,居则有卜筑之趣”的生活方式,也自觉实践。他读书治学都尽可能选择环境清幽、景色绝佳的地方。初到北大时一段时间,他借住在朋友汤用彤家。汤家位于南池子边,紧靠太庙,四周广布古柏草坪,“景色幽茜”。在西南联大写《国史大纲》时居住的宜良县岩泉寺山明水秀,更是人间仙境。其后借读的苏州耦园还读我书楼,三面环水,“有池林之胜,幽静怡神”。晚年栖居的台北外双溪素书楼,依山面溪,是台湾有名的风景名胜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话用来形容钱穆再合适不过。钱穆治学之余,每到一处,总要遍访名胜游山玩水。在北大几年,几乎年年出游,“余在北大凡七年,又曾屡次出游”。几乎遍及山东、山西、江西、河南、湖北等周边地区。即使在西南联大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也照样游兴不减,许多当地人没有去过的地方,他都游到了。在遵义浙大执教时,适逢学生李埏也来任教,于是拉着他一起遍游遵义山水,李埏已精疲力竭了,他仍兴致勃勃。李埏原以为老师这样的人一定终日埋头读书,不想他长日出游,大为感叹:“不意先生之好游,乃更为我辈所不及。今日始识先生生活之又一面。”对他的诧异,钱穆自有一番解释:“读书当一意在书,游山水当一意在山水。乘兴所至,心无旁及……读书游山,用功皆在一心。”这才是钱穆。
“枯桐欣有凤来仪”
钱穆个人生活并不像治学那样顺遂,一生三次结婚,可谓五味俱全。在此之前,钱穆曾有过一个未婚妻。离钱家十里外后宅镇有一个有名乡村医生姓沈,对书香世家钱家十分敬佩,主动将自己女儿许配给钱穆。钱穆在南京钟英中学的那年暑假,忽得了伤寒症,情况十分危急,一家人无计可施。沈翁听到女婿病重的消息,忙对其他病人说,“我必先至婿家”。经过他多次细心诊治,才把钱穆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然而不幸的是,未婚妻不幸因病早夭,这门婚事便结束了。
1917年秋,在长兄的主持下,钱穆第一次结婚。婚后夫妇便住在素书堂东边一间老屋里。1928年,夏秋之交,妻子及新生婴儿相继病逝,长兄归家料理后事,因劳累伤心过度,引起旧病胃病复发,不治身亡。“两月之间,连遭三丧。”钱穆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一度“椎心碎骨,几无人趣”。长兄与他感情最厚,他的名字穆便是长兄取的。长兄去世时年仅40岁,遗下妻子及两子两女。长子16岁,跟着钱穆在苏州中学读高一,即后来著名的科学家钱伟长,钱伟长的名字也是钱穆所取。钱穆去世时,钱伟长挽联云:“生我者父母,幼我者贤叔,旧事数从头,感念深恩于有尽;从公为老师,在家为尊长,今朝俱往矣,缅怀遗范不胜悲。”
第一任妻子去世后,朋友金松岑到处为他张罗。金松岑曾是《孽海花》一书最先起草人,德高望重,是钱穆最敬佩的前辈和忘年交,曾先后两次为钱穆做红娘。第一次为他介绍的是他的侄女,号称东吴大学校花,两人曾通过几封信,见面后,对方坦言:钱先生做老师很合适,做丈夫却不合适。金松岑又把钱穆推荐给自己的一个女弟子,女弟子回了一信:“钱君生肖属羊,彼属虎。羊入虎口,不宜婚配。”虽然媒未做成,钱穆对金松岑还是十分感激,所以第二次结婚时,仍请他做了介绍人,算是圆了他一个红娘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