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孤身离乡,十四岁入宫侍奉天子(第4/10页)
不知不觉间皇帝已离京半年,依旧没有回銮之意,绝大部分政务都转到洛阳宫处置。修复后的乾元殿没有隋时华丽,但足以容纳官员议政,群臣似乎也习惯了皇帝总己为听的新姿态。
六月末一天,李世民难得没急着去狩猎,他毫无征兆地向群臣抛出一个问题:“朕欲立淑妃杨氏为皇后,列卿以为如何?”他信口而出甚是轻巧,可群臣听来不啻为惊天霹雷——伉俪情深的长孙皇后过世才一年,昭陵坟土未干,怎么又要再立新后?
其实细细想来也不足为奇。自长孙后病重以来宫中之事杨妃出力最多,这一年更是几乎代替了长孙后的职责。在皇帝哀伤的日子里,她默默陪伴左右;群臣呼吁李恪出藩之际,她没有作梗;在出巡洛阳的路上,她悉心照顾皇帝起居;皇帝游猎无度时,她也温柔劝谏。她所作所为,乃至贤良恭顺的品格都与长孙后别无二致。面对这个几乎与长孙后一模一样的女人,怎叫李世民不动心?平心而论,立其为后并不为过——可事情不这么简单。
魏徵依旧首先站了出来:“淑妃恭顺内外皆知,不过她毕竟是隋炀帝之女,我朝承隋混乱,恐怕……不宜……”素来直言不讳的魏徵竟有些语无伦次了。敌国之女不能立为皇后吗?例子近在眼前,隋炀帝皇后萧氏就是南朝梁国公主。况李唐以受隋禅让自居,名义上不以前朝为敌。杨李两家同为关陇名门,早有姻亲关系,怎就不堪为后?
极少拂逆上意的房玄龄也开了口:“先皇毕生只立圣母太穆皇后一后,万贵妃、宇文昭仪先后得宠,掌六宫之事,亦未得封后。请陛下三思。”乍一听冠冕堂皇,其实更没道理。李渊当皇帝年已六旬,嫡妻窦氏去世多年,三个儿子成年,他一大把年纪立不立后也无所谓了,就连窦氏的皇后名号都是追封的。可现在的皇帝才四十岁,有何理由阻止立后?平时群臣劝谏总拿先皇当靶子,武德一朝被贬得一无是处,现在先皇只立一后又成了美德,要李世民效仿,岂不自相矛盾?
李世民没把这两条牵强附会的理由放在心上,他放眼环顾群臣,萧瑀、刘洎、张行成、宇文节……无论看到谁,都默默无言连忙低头,显然不赞同,又不敢反对——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对一位后妃态度如此苛刻?李世民迷惑了,最终他把目光锁定在长孙无忌身上。
长孙无忌没有低头,也没有丝毫回应,他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手中牙笏。即便如此,李世民依旧能感觉他心中正波澜起伏——作为长孙后的哥哥,不可能不抱怨君王薄情。可他们君臣自从相识便意气相投,戎马相从东征西讨,献计献策图谋储位,玄武门前英勇搏杀,无忌与他从没在任何事上有过分歧,不仅是股肱,而且是心腹。此刻无忌该立刻表态支持,由前任皇后的兄长站出来支持再立新后,还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吗?然而没有,无忌硬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他们君臣第一次失去了心有灵犀的默契。
乾元殿中寂然无声,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万马齐喑之中杨师道哆哆嗦嗦走出朝班。群臣不免诧异——今日奇了,哑巴都会说话了。
或许李世民都明白杨师道只是凑数的,连瞅都没瞅他,这反而使他得以置身于外。他察言观色半晌,见其他宰相都很为难,下了好大决心才战战兢兢开口:“陛下,文德皇后……驾崩才、才……只一年啊……”他素无刚性,只断断续续讲了半句已按捺不住忐忑,怯生生伏倒在地。
李世民兀自直勾勾看着长孙无忌,可杨师道那颤抖的声音却飘然入耳——是啊!感情上是过不去。或许正因为从没把无忌当外戚看,反而忽略了情感。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刚去世,妹夫一朝泪别便另图新欢,还要让他这个当哥哥的表态支持,情何以堪?
想到此李世民也黯然低头,默默追忆二十多年来与长孙后的风雨哀乐,一个个销魂的夜晚,一次次温柔的劝谏,七度生儿育女的疼痛与欢乐!即便病重时,长孙后依旧平心静气温柔和善;哪怕最后时刻她惦念的也还是丈夫和大唐社稷,从没为自己考虑过什么,毕生无欲无求……李世民回忆其妻子的音容笑貌,不禁心生愧疚,继而又想起长安宫中整日以泪洗面的雉奴兄妹。
“罢了。”李世民怔怔起身,瞟了一眼伏地不起的杨师道,“你说得对。此事暂且不议,过几年再考虑吧。”说罢叹息着回转后宫了。杨师道却兀自跪在那里,好半天才颤巍巍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