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孤身离乡,十四岁入宫侍奉天子(第6/10页)

三、庸知非福

皇帝坐拥四海口含天宪,一纸轻飘飘的诏书从洛阳传到文水,就变成了从天而降的千钧王命,把整个武氏家族都砸懵了——册封武照为才人,入宫侍奉圣驾。

武元爽、武惟良等兄弟瞠目结舌,继而喜忧参半。自武士彟去世武家日趋没落,今朝因芳泽而再蒙圣恩,自然求之不得;但杨氏母女与他们芥蒂颇深,这丫头一朝得势,栖至皇帝身边,究竟是福是祸?事到如今容不得他们多想,圣旨一到州县轰动,宦官使者、地方同僚、四邻豪绅一股脑都涌上门来,办差的、贺喜的、奉承的、凑热闹的,武氏兄弟只得暂抛胸中顾虑满面堆欢里外应承,满口皇恩浩荡之辞;家眷也喜气洋洋,连奴仆们进进出出都觉脸上有光。

一片喧闹之中,杨氏却陷入了沉默。世事无常,前不久还为女儿的婚配发愁,高不成低难就,如今倒不必愁夫家的门第了,天底下最高贵的男人相中了女儿。

可杨氏非但不喜,反而心生凄惶——身为杨隋皇室后裔她太清楚入宫意味着什么。上至妃嫔下到一般宫女,佳丽成千上万,不论身份地位,所有人皆邀圣眷,得志者能有几何?即便蒙受宠幸,自古君王多负心,天长日久捐弃笥中也再平常不过。看似风光无限的皇宫其实是坟墓,世间多少女子的青春禁锢其中?了无声息被岁月埋葬。

再者杨氏深知女儿性情,心高气傲率性倔强,就算读过几天书也是不懂世事的孩子,毕竟刚十四岁。虽然才人的名分高于一般遴选的宫女,享正五品之位;当今天子年近四旬春秋鼎盛,以女儿这等性格,莫说受宠,不触犯龙颜就要念阿弥陀佛啦!但天意不可违,这也只能视为命中注定。

母女一起生活的日子所剩无几,面对满脸懵懂的女儿,杨氏纵然不舍只得化作谆谆嘱托。但君王征召时不可待,传谕的宦官整日守在武照身边,教她宫中礼节,如何见驾云云;女儿却不晓得此中利害,只是觉得这些宦官说起话来尖声尖气,倒觉好笑。连说几句体己话的机会也很少,杨氏无奈而退,回到房中取出珍藏的锦缎,亲操针线连夜赶工,做好承诺给女儿的那条石榴裙。宦官见了不住摇头:“夫人乃尊贵之人,怎不晓规矩?宫人服色自有定制,不得随意穿戴。才人衣裙早已备下,若执意穿自家衣物,坏了规矩奴才可吃罪不起啊!”杨氏一番心意,好说歹说,最后勉强裹进行囊,穿是穿不得的,只盼女儿想娘时拿出来看看,算是点儿念想吧。

启程的日子终究到来了。文水官道上挤满了武氏家族的人,年逾古稀的武士稜、武士让不辞辛劳亲自相送,世袭爵位的武元庆连夜赶回来送亲,女眷也尽数换上礼服,众星捧月般簇拥在杨氏母女身边,那些平日里对她母女爱搭不理的人都换了一脸恭顺;就连善氏也变得低眉顺目,像伺候自己老娘般小心翼翼搀着杨氏。可眼下骨肉离别,她们哪还在意这帮人的前倨后恭?武照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携着小妹,纵有千言万语此刻皆凝噎在喉,默默无言向前走着,只盼眼前这条路永无尽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转眼已到县界,使者不再通融,才人乘的车已备好。依朝廷之制,皇后之车紫络重翟,嫔妃乘翟羽,婕妤以下乘安车,这辆车也是太仆寺所造,碧纱帷幔上锈金钿,两匹栗色的高头大马,驾车的宦官腰板挺立神采飞扬。杨氏兀自攥着武照的手,眼泪夺眶而出——纵是安车蒲轮、束帛加璧有何可贵?女儿一去不回,终身都要埋葬在那深深宫苑了。

武照却未哭泣,反而用衣袖拂去母亲的泪水:“娘亲何必如此?天恩浩荡,该为女儿高兴才是。”

杨氏岂不知她是故意给自己解心宽,越发悲伤:“早知今日不如将你随便嫁了,管他什么门第,至少还能相见。你这一去……”宫门深似海,几时复相见?相依为命十四载,或许今朝便是永诀!

母女连心痛之切切,杨氏真是急糊涂了,当着朝廷使者的面怎能说这种话?岂非埋怨皇家?好在那些宦官使者常办这等差事,倒也不以为意,只催促上路。武照见母亲哭泣不止,凑到她耳边低语道:“娘亲莫悲,孩儿这一去好歹了却您一桩愁事,连嫁妆都省了。再说有我在宫内,那帮下作仆才也不敢开罪您了,有何不好?您以后带着妹妹好好度日,将来找个如意人家把她嫁了……您、您就忘了孩儿吧!”

她越这么说杨氏越难过:“傻孩子!你是娘身上掉的肉,娘怎忍苦了你……”

杨氏话未说完,武照突然咯咯娇笑,换了一副不耐烦的口气:“别哭啦!见天子庸知非福?何必哭哭啼啼作此儿女之态!”说罢挣开母亲的手,深深施了一礼,继而快步向马车走去。